周玉
周玉
褚暨死了。
他的尸体被褚蹇带回来,然后安放进了刚做好的棺木中。家人摆起了灵堂,开始办丧事。
周玉完全不敢相信。
她在褚暨房中,开心地翻着他的箱囊,书案,想找好玩的东西。她看到他写的字。他的字真漂亮啊,他还会写文章,写诗。她心里有种由衷的骄傲,觉得自己嫁了个很厉害的夫君。
她在书案下,翻到一只熟悉的小匣子。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堆女孩儿的东西。
衣服裙子,环佩绳带。小珠子、发饰、香囊,熏香银球,还有女孩儿穿的旧鞋子。这小匣子就是她的呀!
本来放在娘家的,怎么跑到这来了!
她猜,是褚暨去她家里拿的。
他还特意把她童年的这些小物件找来看,他心里肯定是很喜欢她,才会这样的。
她吃吃地傻笑。
她想象着今后,她有了这样一个丈夫。
虽然他年纪大一点,但他长得那样英俊。他又聪明,又风趣,又文雅,他有身份有地位,他宠她爱她。跟他在一起,她会有多么幸福呀。他是真的爱她的。
她可以对他撒娇使坏,他都不会生气。
她可以坐在他膝上,被他抱在怀里亲热。
她感觉很幸福。
幸福到无边,幸福的眩晕。
她双手撑着脸颊,坐在案前,像个小女孩子一样。她想起了他的吻,想起了他的拥抱,她脸有些红。他们还没有真正的同房呢,先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他一直没能要她。她想起他走之前抱着她说的话:“这段日子朝中有事,要住在官署。等我回来了……”
等他回来了,要怎么样呢……她面红耳赤地想着,心里觉得好害臊。
她隐隐有点期待,期待他真的来要她。
她正幻想着这一切,婢女哭着来告诉她:“郎君没了。”
周玉不解道:“谁没了啊?”
婢女说:“就是咱们的郎君,咱们的郎君没了。”
她听得懂没了这个词。
但她仍然怎么都不相信是褚暨没了。她才刚嫁给他呢,怎么会没了。她以为说的是褚蹇。
她担忧不安道:“是不是叔叔没了?”
婢女哭说:“不是叔叔,是咱们的郎君没了。”
婢女道:“郎君被大将军王敦给杀死了。”
周玉彻底懵了。
她处在深闺市井,不懂朝廷的那些事。她连大将军王敦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她从来没想过褚暨会死。
褚暨这么年轻,又是大官,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他怎么会有事嘛!
然而婢女的眼泪和悲痛告诉她,这好像是真的。
她走出屋门去,看到家中奴仆忙忙碌碌的,有人持着白麻走来走去。她来到台阶前,一个下人跑过来,将一块白色的粗布塞到她手上,说:“把孝布包上吧,一会都到堂前去,不要出门,不要到处乱跑。”
周玉懵懵的。
他死了?
她脑中第一反应是:我才刚刚嫁过来呢,就要守活寡了?
她想嫁活人,她不想守活寡啊……
婢女扶着她:“娘子,咱们还是进屋把孝服穿上吧。”
周玉失魂落魄地被扶进屋,穿上了白色的孝服。
她来褚家的时间太短,家中的人还大都不认识。褚蹇,她也仅仅有过一面之缘。她感觉很茫然,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堂前摆放了一具棺木,棺木内放着一具尸体,用白布盖着,看不到里面人的脸。
那是褚暨吗?
他怎么成了这样了……
他走的时候,明明好端端的。他还说,他还说:等下次回来的时候……
他说了要回来的啊……
她要活人,她不要守寡。
堂前已经跪了好多人,全都穿着素色的孝服,头上也带着孝。她见到了褚蹇,也穿着孝,还有温峤。所有人都在哭。
她情不自禁奔上去,冲到那具棺木前,伸手掀开白布。
周围众人一哄而上,阻拦她,以为她要对死者不敬。
也有人认得,她是褚暨刚刚纳进门的妾,怕她看了难受,跟上来抱住她要劝。
她看到了。
是褚暨。
他真的死了。
他怎么死的这么难看,死的身首异处,头都断了。
他看起来已经不像个人,而像一只被宰杀的鸡鸭,或者牛羊。
可他是个人啊。
她没有掉眼泪,也没有放悲。她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很想不通。
他怎么会死了。
他这么迷人,这么好……她刚刚才爱上他……她还没开始正儿八经爱他呢。
他死了。
她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了。
她对褚家的事并不了解,她对褚家的宾客也完全不熟。她跪在棺木前,想着自己的心事。她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死了。
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她想到他的笑。
她想到他对她的好,想到两人在一起相处的点点滴滴,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她爱的人死了,她的美好未来全部破灭了。
王氏兄弟,也来参加了褚暨的葬礼。
朝中的大臣,也都来了,宫中也派了宦官宫女来,帮助褚家料理丧事。众人都很悲痛,一同落泪,大骂王敦,并商量着要怎么对付王敦。
周玉心想:这王敦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心上人,夺走我的生活。
季芳回来了。
周玉看到他,一身白衣,大袖招招冲进家门。
他冲到棺木前。
周玉看到他,含着眼泪,心里默默叫:季芳,季芳。
她谁也不认得,只认得季芳,只跟季芳熟。
褚暨死了,她只能看季芳,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季芳没有理会她,径自揭开了尸体上的布。
他见到了父亲的尸体,一时崩溃的大哭起来。
他发了疯一般,冲进屋,“唰”地拔出宝剑来。
众宾客一致拦住他:“季芳,不要冲动!”
季芳道:“谁杀了我父亲,我要去杀了他报仇!”
宾客拼命拦住他:“他是大将军,你杀不了他的,不要枉送性命!”
季芳道:“他是皇帝我也要杀了他!”
众人团团将他围住,周玉远远向着他,悲伤痛哭道:“你快去啊!杀了那个人,给他报仇。他是你父亲,你不要眼睁睁看着他惨死。”
季芳指着剑,转了一圈,道:“你们都让开,今天谁若拦着我,谁就和王敦是同党!谁就是我的敌人!”
没人敢拦他。
他用剑开辟了一条道,出门跨上马背,直奔城外王敦的军营去了。
褚蹇赶紧恳求王彬:“你快去帮帮忙吧!阿兄已经没了,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不能让季芳也出事!你快去大将军那里把他带回来!晚了又要出人命了!”
王彬也赶紧骑马去往王敦军营。
季芳策马,直入王敦军营,被武士拦下了。他厉声叱道:“我是褚茂华的儿子褚季芳,我找王敦大将军。你们都给我让开!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那士兵不敢真拦,被他冲进了大营中。
他知道王敦营帐所在,下马,快步走去。王敦正在营中,同王导,还有诸人议事。季芳直冲营帐,跳到案前,抓住了王敦。
他动作太快了。
左右的武士根本没反应过来。而且因为他的身份,众人不明白,还以为是王敦召他来的,没有王敦的吩咐,也不敢直接阻拦。直到他抓住了王敦,照着脸就来了一拳。众人才冲上去,要解救大将军。
季芳将剑比到了王敦脖颈上。王导在一旁阻止道:“世侄!不得胡来!这是大将军!”
季芳转头看王导:“谁是你的世侄?”
他怒向王敦道:“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我要给我的父亲报仇。”
他一分神,王敦反应敏捷,立刻从剑下逃了出去。左右武士一拥而上,要将季芳拿下。季芳持了剑反抗,杀死了一名上前的武士,血溅了一地。他白色的衣服上也沾满了血,被武士重重包围。
王敦说:“把他给我拿下!竖子不知死活!”
王导指了他:“世侄,你也是朝廷命官,不可以下犯上,放下剑,大将军饶过你不死。看在你父亲的情分上,出营去吧。”
十几把钢刀,同时架上了季芳的脖子。他眼睛发红,含恨看着王敦:“你今天不杀了我,你算没种!”
王导道:“出门回家去,把你父亲的丧事办了。明日大将军封你做散骑常侍。”
王敦脸被打的青肿,指着季芳,看王导:“他都要杀我了,我还封他做散骑常侍?我说王司空?你没听见?今天我不杀了他,我威信全无。”
王导道:“你威信够大了。你杀了褚茂华,已经得罪了诸多同僚了。不给他儿子个官做,安抚一下,朝廷里没人再支持王家了。同朝为臣,何必做的太绝。”
王敦冷了脸。
王导吩咐武士:“放了他。”
他面向季芳:“世侄,我可是替你求情了。回去吧,以后不可再冒犯大将军。”
季芳轻轻笑了一声。
他笑的悲痛,讥诮。
他丢了手中剑,解了腰带,除了身上外袍,往地上一掷。又解了头冠,往地上一掷:“我稀罕你给我官做,这个官我不做了,送给愿意当的人去当吧。王司空,王大将军,我受不起这大恩。”
他一身单衣,血淋淋地,出营帐离去了。
周玉泪眼朦胧跪在灵前,季芳走上来,将她搀扶起。周玉扑在他怀里悲伤哭泣:“季芳,我怎么办啊。他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季芳强忍着泪意,道:“别怕。我会照顾你,我会保护你。从今往后,你跟着我。”
周玉两眼含泪,仰头望着他,不解道:“为什么?”
季芳的神色,带着隐忍的悲伤。他的态度果断而坚决,没有丝毫犹豫,全不似初见时那般冰冷孤傲,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好像是在面对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至爱,烛光照着他脸上的泪花晶莹剔透。周玉恍恍惚惚觉得,这张脸有点熟悉。
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望着他,痴痴道:“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拥抱着她。
为什么他两眼含泪,看起来那样难过。
为什么他他要对她许下承诺。
她不是他的谁,他也不是她的谁。他们只是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将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褚暨,而今褚暨已经死了。
为什么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他们却在此刻抱头痛哭?
“你认识我吗?”
她恍恍惚惚问道:“咱们是不是曾经在哪里见过,为何我看你这样面熟?”
季芳紧紧抱着她:“别怕,我会照顾你的。”
他的怀抱真温暖。
周玉心想:她又有靠了?死了一个褚暨,又来一个季芳。她以为她要守活寡孤零零的了,没想到还有季芳。
季芳也好。
她愿意跟着季芳。季芳是她一开始的心上人,如果不是褚暨,她本就该喜欢季芳的。
褚暨拉着她的手,扶她起来。她恍恍惚惚地跟着季芳回了屋。
那是季芳的屋。
爱情之神,接二连三的光临。她失去了褚暨,现在得到季芳了。她惊心动魄地坐在季芳的床上,嗅着四周熟悉的季芳的味道。感觉像是在做一场梦。
季芳来到床边坐下,周玉做梦一般地看着他展开手掌。他掌心放着一串五色丝。
五种丝线编成的五色丝,上面缀了许多缤纷的玛瑙石和珊瑚珠。周玉愣住了,道:“我的五色丝,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季芳说:“你看到这颗大的玛瑙珠上刻了个“衡”字吗?”
周玉道:“这是我的。”
季芳道:“你的名字叫衡衡吗?”
周玉愣了一下。
她恍恍惚惚想起了,痴怔道:“这是我小时候的名字……”
季芳说:“杨氏告诉过你,你不是亲生的吗?”
周玉眼神迷茫:“娘没有亲口说过这件事……不过我隐隐晓得……”
季芳道:“你原来的家,原来的父母亲人,还记得吗?”
周玉陷入了沉思。
记忆太久远了,太多的事情已经想不起了。不过认真去挖掘,还是能够想起一些。
她怔怔道:“只记得有父亲,有个阿兄……旁的人便想不起了……”
季芳道:“后来呢……”
周玉痴痴道:“后来……后来便失散了……爹爹和阿兄都走了……北方在打仗……有匈奴人……爹爹带我们渡江……”
季芳展开另一只手。
另一只手上,也是一串五色丝。跟先前那串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玛瑙上面刻的字不同。这串上面,刻的是一个芳字。
“芳芳哥哥!”
记忆中一个小女孩的声音,瞬间冲撞了她的耳膜,让她浑身一震。
“芳芳哥哥!”
“爹爹,我抓不住了!”
无数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记忆层出不穷地浮出水面。条条缕缕的线索开始自动地归总,串联,直抵眼前。
季芳握着那串五色丝,道:“我家中有爹爹,有一个meimei,比我小三岁。母亲死的早。从小爹爹便很疼我们。那年南渡,路过徐州,遇到匈奴人追杀,meimei被遗弃在了道中。”
周玉听傻了。
季芳道:“这些年我总在想,她会不会死了。会不会遇到好心人,被人救走了。”
他轻声道:“她要是没死,我想她应该也会到南方来吧。毕竟,中原已经待不下去了,汉人都来南方避难。我总想着,兴许有朝一日还能重逢呢。”
“这些年,我和父亲都找过她,托认识的人,四处打听过,有没有年纪模样跟她仿佛的女孩。只是打听了很久也没有下落,我和父亲都不抱希望了。”
周玉愣愣的。
季芳道:“meimei性格很娇气,总是爱哭。但她特别可爱,我和爹爹都舍不得骂她。”
周玉道:“我以为是因为我爱哭,爹爹和哥哥才不要我的……”
季芳伸手抱着她,搂在怀里,哽咽道:“褚家对不起你,父亲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父亲去了,以后我会照顾你。”
周玉怔怔道:“我不要你们道歉……”
“我早就忘了……”
她目光呆滞道:“我不要爹爹,也不要哥哥,我只想找一个心上人,过幸福的日子。”
她惋惜地想:原来他不爱她,她不是他的心上人。
季芳抱着她,泪道:“咱们不要什么心上人。以后咱们家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周玉难过道:“我要心上人。”
周玉接连好几天,不吃也不睡,只是坐在房中发呆。
她像是傻了一样,任何人也不肯理,一句话也不肯开口说。季芳知道她受了刺激,估计要很久才能恢复,也不逼迫她,只是每日照顾她饮食,去陪她说说话。
褚暨死了,褚家大受打击,王氏一族掌控朝廷。季芳毅然辞去了朝廷的官职,不肯继续在王氏手下担职。
他和妻子周氏离了婚。
他对周氏,早就没感情了。周氏原本不愿意离婚,但而今褚家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两家联姻,已经再无任何益处。季芳提出要离婚,周氏家族也同意了。
周氏哭着闹着不肯,然而无可奈何。她挽不回季芳的心,也阻止不了家族的意愿。
料理完褚暨的丧事,还有这一切的后事,季芳带着周玉返回老家丹阳。这是他早就打算好了的,带周玉回丹阳过平静的日子,远离这京中的是非。
临行之前,他带周玉去辞别了她的养父母,周四和杨氏夫妇。周玉见了杨氏哭成个泪人,弄的杨氏也跟着眼泪一起流。
杨氏并不晓得周玉跟季芳父子的关系。这个秘密,季芳并没有告诉任何人。
褚暨死了,杨氏不知道女儿将要何去何从。他们平民百姓,小户人家,在褚家这样的贵族面前,也不敢说话。看她跟季芳在一起,以为她跟了季芳。杨氏夫妻觉得很难堪,可是周玉蒲草一样的贱命,只是个世家的小妾。褚暨已死了,她一个弱女子,处在这种局面,又能怎么办呢?季芳肯要她,杨氏夫妻已经感恩了。
杨氏对季芳千叮咛万嘱咐:“你可千万要照顾好我家玉儿啊。玉儿虽然出身平民百姓家,可自小也是我们的心肝rou,从来没吃过苦头的。你别让她受委屈。”
周玉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她看着杨氏含着泪花的笑,对季芳小心翼翼的讨好,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杨氏和周父这样疼爱她,抚育了她一场,最终她却要跟别人去了,不能留在他们身边尽孝。
含泪上了船。
周玉坐在船舷上,看着水。河边有人在捞菱角,女儿的歌声悠扬唱着采莲曲。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周玉听着采莲曲,想着心事。船渐渐行远了,季芳从船内出来,将一件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去船内坐吧。”
周玉背对着他,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爹娘,关于我的身世。”
季芳垂眼不语。
周玉道:“人家认女儿,不是应当邀请族中长辈亲友,公之于众吗?褚家这样的身份,这件事,也应该向朝廷和皇上说明的,这样才算堂堂正正。可是你连二叔都没告诉,就把我带走。”
周玉泪道:“我也不逼你非要告诉族中,可我爹娘,他们应该知道的。他们知道了,也不会出去乱说,败坏褚家的名声。他们以为我跟了你,他们会担心的。”
季芳伸手拂水,捞了一把水里的菱角,默默地没作答。
周玉扭头看季芳,只见他眉目如画,面色白皙如玉,日光下清秀俊逸如莲。
她忍着泪,低下头,没再说话。
河水清澈地流淌,激起一片一片的水花。
丹阳家中,仅有一看门的老仆,还有一做饭的老妈子。季芳带着周玉住了下来。
季芳很懒,白日就是睡觉,一觉睡到正午,起床来,用早饭,躺在床上读一整日书。卷罢,用饭,天黑继续仰头睡觉。
天气好的时候,他常往郊野出去走一走。丹阳此地多山,风景秀丽。季芳每爱出去寻山问水,徜徉于天地、自然和宇宙之间。又或者走亲访友。丹阳郡藏龙卧虎,多有不出的高僧和隐士,其中有个叫郑玄的,季芳跟他相熟。郑玄时常派个小童来家中,请季芳去山中清谈。如此闲游拜访,虚度半日光阴。
他走到哪里,都要带着周玉。起初周玉也和他同往,但渐渐的,她就很不乐了。
她觉得很无聊。
她喜欢游山玩水,是因为身边有情郎。褚暨会逗她笑,会哄她,抱她,亲她,爱她。季芳只会一本正经的。时间久了周玉觉得跟他待在一起很枯燥,很无趣。
这日,季芳说要出门,要去小云寺里走,让周玉换衣服。周玉就坐在房间窗子前赌气,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季芳更了衣,来房中寻她:“你怎么不更衣?”
周玉撅嘴生气道:“要去你去,我不去。”
季芳感觉到她情绪,走上来,坐在她身边,耐心道:“怎么了?”
周玉道:“我不要在这了,我想我爹娘,我要回家。”
季芳很温柔,一手拉着她手,一手扳着她肩:“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回家?”
周玉道:“我不开心。”
季芳道:“怎么了?为何不开心了?”
周玉很伤心。
这样算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她是meimei,却不给她姓氏和身份,就这样莫名其妙把她绑在身边,绝口不提将来。
她不想这样。
她很孤单,很寂寞。她宁愿跟爹娘在一起,甚至宁愿跟褚暨,宁愿跟杨玄之在一起。
周玉伤心道:“我想他。”
季芳道:“谁?”
周玉想褚暨。
不是季芳口中那个生父,而是褚暨。会疼她爱她的褚暨。带她去游山玩水的褚暨。会抱她,亲她,爱抚她的褚暨。
她越想越委屈,心酸的眼泪落了下来。
季芳顿时猜出了她的心思。
季芳握着她手,低声道:“你是怎么了?”
周玉不看他的眼睛,泪道:“我没有怎么。”
季芳低劝道:“我告诉过你,他是我父亲,也是你的父亲。先前的事,只是一桩误会,你不要再想他了。”
周玉道:“我不要父亲。”
她忍着泪,道:“我也不要哥哥。”
季芳有些难过,道:“那你要什么?”
周玉道:“我要心上人。”
季芳愣住了。
周玉道:“过去的事,我都已记不得了,你告诉我也没用。我认得他时,他就是褚暨……我认得你时,你就是季芳。你再告诉我他是父亲,你是哥哥我也想不起。你不欠我,你也不用对我愧疚,你若是不爱我,你就放我走吧。过不了几年,我就忘了喜欢过你,忘了这件事了。可是你把我留在身边,我天天看着你,我忘不掉。”
季芳怔怔地看着她,心痛道:“你是怎么了?”
他哑声道:“我跟你说过了,我没有骗你……我们真的、真的是……”
他急道:“你怎么不听呢!”
周玉道:“他亲过我,抱过我,我们什么都做过了。我很喜欢他,如果你不说,我就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季芳震惊了。
“你怎么了……”
周玉道:“你送我走吧,就当从来没见过我,我去找我爹娘,过我该过的日子。”
季芳低着头,眼睛发红。
季芳没有再出门。
他留在家中,陪周玉呆了半日。两人肩并肩坐着,谁也不说话。周玉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峦发呆,季芳一声不吭。
日落西山,两人默默用了晚饭。
是夜,周玉梳洗完上了床,季芳轻轻进屋来了。
他刚沐浴过,身着单衣,脸色异常白皙。周玉望着他走近,道:“你来做什么?”
季芳道:“你要我,我便来陪你。”
周玉怔怔看着他,心一阵一阵地乱跳。季芳掀开被子,上了床来,躺在她身边。
周玉心襟动荡。
她转身看着季芳。
季芳扭过头,也看她。她面颊粉润洁白,眼睛像小鹿一般,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他想起了两人的初见,在市集上的那恍惚一眼。就是这张脸,在他的面前一闪而过。他当时,还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模样,只是心头一惊,仿佛在哪里曾见过。
他骑马,她坐着牛车,那天,他们一共遇见过三次。三次,他记住了她的模样。
他喝醉了酒,偶然撞进了周家的酒肆。
其实那天,他就认出她了。
他喝醉了,但意识是清醒的。他路过那条街,周玉站在店门口召唤他:“你过来呀!”
他听到她的声音,就已经猜出了是谁。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但他记得这个人,也记得她的模样。
那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两人之间会有牵扯。他假装没听见她唤,继续往前走,她却从店里冲了出来,主动跟他搭讪。他听见了她的紧张和心跳,她开口的话都说错了,说:“要不要再喝一点?”
然后她又反应过来了,改口说:“我扶你去醒酒吧。”
他无法再拒绝,顺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被她扶进了家门。
一个平民商人的女儿,一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他准备好了,两人之间会有一夜之情,露水姻缘,然而她终归不是娼妓,是良家女儿。他只是在周家睡了一觉。
其实他当时,倒宁愿她只是一名娼妓的。因为他心寂寞着,想要寻欢,却无人属意。这个小女子让他有点隐约动心。
世事巧合,没想到再见时,她却成了父亲新纳的妾。
褚家院子里,她将那块藏着的汗巾子示给他,问他:“你是不是忘了我了啊?”
她孩子气地解释:“我们之前见过的呀?那天你喝醉了酒,是我把你带回家的。”
他记得,他当然记得。但是不能承认,他假装漠不关心地说:“抱歉,记不太清了。”
她不甘心,拿了一小匣子的证物来给他看,证明她没有撒谎。证明他们曾经见过,有过隐隐约约的暧昧。
他以醉酒之名,回答她:“抱歉,忘记了。”
其实他根本没忘记。
季芳闭上眼,伸手抱住了周玉,将她揽进怀里。
周玉紧张的厉害,浑身都在抖,季芳抱紧她,吻了吻她嘴唇。
季芳身体寂寞的太久了。
只是这样拥抱了一会,嘴唇触碰了一下,他就立刻有了反应。他几乎有些绝望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手,没有更进一步去抚摸她。然而周玉却动了情了,伸出手抚摸着他胸膛,嘴唇也凑过来,想要亲吻他嘴唇。他本能地扭过头,想要躲开,却没能躲得过。她娇软的唇瓣已经含住了他。
……
周玉留了下来。
她爱上了季芳。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爱的,周折辗转才得以相守。离开季芳,她也不知道再去爱谁。
很快入了冬了。
山野覆盖了一层白雪。天冷,季芳也渐渐不出门了,每日睡到正午,吃了早饭,便在榻上看书。屋子里生着炭火盆,烘的暖暖的。周玉闲不住,在厨房里整治食物。
她端着一盘山楂糕进了屋,就见季芳躺在窗前的榻上,一只手握着书睡着了。
她将山楂糕放在案上,蹲到榻前面去,抬头注视着他。他闭着眼,嘴角微微翘起,眼睫毛长长的,看起来特别可爱。就像她刚认得他时,他醉倒在自家的床榻上一样。也是那一面,她对他真正动了心。
她悄悄亲了一下他嘴角。
夜里,他们睡在一起。季芳温柔地抱着她。
他什么也不做。
只是抱着她,将她揽在怀里。
季芳很爱她,周玉能感觉到,季芳不想放她离开。他似乎要这样陪她一生一世。
季芳时常醉酒。
他一直有着酗酒的恶习,跟周玉在一起后,他似乎收敛了。有半年,周玉没有见他饮酒。然而这日,他意外又举起了酒壶,周玉看他坐在案前,昏昏沉沉喝了一日,想去劝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晚上,他醉醺醺地抱着周玉。他抱着她,口中念着她的名字:“衡衡。”
他抱着她的头,捧着她的脸,目光注视着她。周玉听的很难受,她扭头躲开他,抗拒道:“我不是那个人,我是周玉。”
季芳目光里有水,他愣愣问道:“你是周玉?”
他好像失去记忆似的:“你不是衡衡吗?”
周玉皱眉道:“我不是她,我是周玉。我是周四家的女儿周玉。”
季芳喃喃道:“周玉……”
他迷迷糊糊道:“你是周玉……周玉……”
然后他醉了,抱着她吻,双手抚摸她。周玉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任由他剥去衣衫,埋入怀中。他却总是在最后关头清醒过来,收了手,闭上眼沉沉睡去。
他总是酗酒。
周玉知道他有心事。
他话越来越少,他变得很沉默。有时候,喝醉酒的时候,他跟周玉又特别亲热,抱着她说很多话。有时候,清醒的时候,他又特别冷漠。周玉问他话他也不答。
这让周玉很难过。
她有时候,会想起褚暨。
时间久了,她再想起褚暨,没有那么难过了。其实季芳说的是对的,这原本只是一桩误会。世上本不该有褚暨这个人,本不该有这装孽缘,一切只是阴差阳错。
她不甘心,不肯承认。她不愿意接受命运的戏弄,所以她不承认有这样的事,她宁愿将这条道走到黑。
可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不承认而变成假的。
褚暨是她的父亲。
季芳是她的哥哥。他们本是同根生。
虽然没有亲情,可是他们血管里流着一样的血,这是改变不了的。
她不该执拗。
她想:也许真的该放手了。
已经过去,褚暨也已经过去了。这两年,就当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梦醒就该消散了。
周玉在水边浣衣,有剑客,穿着白衣,骑着白马经过。他腰佩银剑,影子倒映在水里,像一团白色的雪。周玉抬起头来,只见那少年色如春花,剑眉星目,正跨在马上,姿势矫健挺拔地抓着马缰绳,低头注视着水岸边的姑娘。
两人目光对视,周玉看的痴痴愣了一下。
好像有树树桃花,同时在心间灼灼盛放。她含羞带笑,问道:“你要找人吗?”
那马上的少年脸一红,恍惚道:“我不找人。”
周玉道:“那你骑着马要去哪里呢?”
少年指了指远处的山峦:“我想去那边山上。听说那山里有一种兰花,花朵是蓝紫色,像张开翅膀的蝴蝶。我想去采一株。可是走到这迷路了。”
周玉将衣服拧干,放进盆中:“你等一等,我把衣服晾起来,就陪你一块去找。”
少年目送着她背影离去了。
他在水边等了一个多时辰,她仍然没有回来。少年以为她不来了,想要自己走,可是又舍不得。春天,河岸边生了碧绿的青草,树木也是绿油油的。他的马在河边吃着青草,他下了马,一边用手捋着树叶喂马儿,一边等待着少女回来。
空气里充满草木的甜味。他的手也带了花汁,一只翩飞的蝴蝶停在了他的手上。
他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转过身一看,是方才那少女回来了。她换了一身新衣服,还梳了头发。她的绿罗裙像蝴蝶蹁跹在碧绿的草地上,一边奔跑一边向着他笑:“你久等了吧?我家住的远!”
少年情不自禁笑了,说:“没有等多久。不过,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少女笑道:“怎么会呢!我可不会撒谎的!”
她高兴奔上来:“我认得路。”
她牵起他的马缰绳:“我来给你带路。”
少年注意到她脚上的珍珠履,好奇问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女孩儿吧,怎么在河边浣衣呢?”
少女笑道:“我不是。我爹娘是建康城里的商人,做小生意开酒馆的。”
少年笑道:“哦,我爹娘也是做生意的,在北方,往南方贩卖马驹。”
少女喜道:“真的呀?”
少年说:“当然是真的。我这匹马就是我爹在北方买回来的,是我亲手养大的。”
少女摸着马颈上的鬃毛:“它真可爱!它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说:“它叫蝴蝶。”
少女笑说:“原来马也叫蝴蝶。”
少年说:“它是个女孩,它特别温柔,所以叫蝴蝶。”
少女说:“蝴蝶,真可爱。”
少女召唤他:“你来,你坐到马上去吧!我来给你牵马!最近下雨,山路不好走!”
少年连忙拒绝。她穿着一身漂亮的新衣裳,新鞋子。少年道:“你骑在马上给我指路吧,我在地上牵马。”
两人都不肯上马。
少女“噗嗤”一声笑了,说:“那我们都走路吧。”
少年笑了笑:“好。”
他们沿着河岸一直走,绿柳青山扑面而来。
少年说:“这里景色真美。”
少女回头望着他笑:“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道:“我叫徐梦凤。”
周玉说:“梦凤?”
少年说:“我娘生我的时候,梦到有一只金色的凤凰,她以为是女儿,就给我取了名字叫梦凤。”
少女笑说:“你长得也像女孩儿。”
少年有些脸红笑。
少女说:“我不是说你娘娘腔,我是说你长得好看像女孩儿。”
少年又笑。
少女说:“我叫周玉。”
少年说:“你名字也好听。”
周玉说:“你多大了呀?”
少年说:“我十八岁了。”
周玉说:“我比你小两岁,我十六岁了。”
周玉问道:“你娶妻了吗?你爹娘给你订婚了吗?”
徐梦凤不好意思摇了摇头:“还没有。”
周玉笑道:“我也没有。”
徐梦凤真的有点害羞了,脸都羞红了。
周玉问道:“你爹娘想给你娶一个什么样的呀?当官为吏人家的?还是经商人家的?”
徐梦凤有些腼腆,说:“我娘说要门当户对的,官家女儿要不起,就找跟咱们一样经商的。只要姑娘性子好,跟我合得来就行了。”
周玉笑:“你爹娘在建康吗?”
徐梦凤说:“他们在江陵。”
周玉说:“那你走这么远啊,一个人来丹阳。”
徐梦凤说:“我舅舅在这边,我跟舅舅往江口贩马来的,顺便玩一玩。我爹说我长大了,要熟悉熟悉生意。”
周玉说:“马驹怎么运到南方来呀?”
徐梦凤说:“用船。从武昌,顺着长江到江口,再运到建康,还有南方的州郡。”
徐梦凤讲起了他家里的事,周玉听的津津有味。
“那你要那兰花做什么呢?”
徐梦凤说:“我娘最近生病了,她喜欢兰花,家里种了很多品种的兰花。我想采一株回去,让她高兴高兴。”
周玉说:“你真孝顺。”
山路的确难走,有些泥泞。徐梦凤说:“你还是上马吧,我牵着马,你给我指路就行了。”
周玉没有再拒绝,徐梦凤笑扶她上了马。
周玉骑着马,徐梦凤牵着马,两人边走,边继续说话。
徐梦凤说:“那你家里呢?”
周玉说:“我……”
她有些惆怅:“我爹娘在建康,我好些日子没回去了,我好想他们。”
徐梦凤说:“那你怎么不回去呀?”
周玉难过说:“我一个人……没钱……又不认识路……”
徐梦凤说:“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呢?”
周玉闷了一会,说:“住在亲戚家里。”
徐梦凤想了一下,说:“过几天我和舅舅要乘船去建康,要是你不介意,可以跟我们一起。我们人多,你可以放心的。回了建康,你就可以去找你的爹娘了。”
周玉惊喜道:“真的?”
徐梦凤笑道:“真的,我舅舅信得过的。”
周玉笑说:“我信得过你。”
徐梦凤说:“那你要怎么来啊?要不要我和我舅舅去你亲戚家里,跟你的亲戚说一声?”
周玉笑道:“不用了,我自己跟他们说。”
周玉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我在哪找你们呀?”
徐梦凤道:“十四号,早上天亮,你到桃叶渡口,我家的船就在那。到时候我在岸边等你。”
周玉高兴道:“好!那你一定要等我!咱们不见不散!”
徐梦凤笑道:“我一定等你的!”
周玉说:“到时候我带你去我家见我爹娘。我娘做的饭可好吃了!她一定很喜欢你的!”
徐梦凤有点害羞:“好……”
周玉见到了徐梦凤。
他站在渡口上,一身白衣,焦急等待着。周玉穿了新衣,手上抱着个小包袱,遥遥冲他招手。清晨的薄雾里,少女笑靥如花,叫道:“徐梦凤!我在这里呀!”
徐梦凤连忙去接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周玉欢快笑说:“我说了,我不会撒谎的!”
她是奔来了,跑了远路,额头上带着微微的细汗,徐梦凤搀了她上船。很快船开了,河上的清风拂面,吹干了她脸上的汗。
她粉红的面颊,渐渐变成了雪白一片。
船将要离岸而去时,忽然岸上有人骑马奔来。是个宽衣博带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世家子弟。是季芳,他匆忙下了马,站在渡口上,冲船上招手。他急的满脸通红,表情狰狞,大声叫道:“玉儿!回来!”
周玉站在船上,远远看着他,风吹起了她额前的刘海,吹迷了她的眼睛和睫毛。她像看陌生人似的,久久看着那青年,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徐梦凤感觉到了不对劲,转头问周玉:“他是在叫你吗?你认识他吗?”
周玉看着季芳,轻声道:“我不认得他。”
徐梦凤“哦”了一声。
岸上的青年仍在大叫:“玉儿!回来!”
徐梦凤感觉这人和周玉长的有点相像。他担心周玉是离家出走,没有告诉家人,忍不住再次问道:“他好像真的在叫你,你听,他叫玉儿呢。他不是你的兄长?是不是你离开家没有告诉他呀?”
周玉道:“他认错人了。”
徐梦凤惊讶道:“你真的不认识他?”
周玉摇摇头:“不曾见过。”
季芳和她对视着,一直望着她的船渐行渐远,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春日的冷风吹干了他眼中的泪痕。
他喃喃道:“周玉……”
周玉看懂了他的口型,他在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周玉……周玉……”
船上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徐梦凤已经感觉到有问题了,周玉明显是认识这个人的。但周玉不肯说,一定有她的原因,徐梦凤也不问。他怕舅舅知道了,为难周玉,不让周玉跟他们上船,遂撒谎说:“有个人在岸上大喊大叫,好像是认错人了。”
船上众人诧异道:“认错人了?看着像是个疯子吧?是不是疯了?”
“穿的倒衣冠楚楚的,怎么脑子不正常似的。”
徐梦凤说:“不管他,咱们开船走吧。”
船渐渐行远了。
季芳的人影越来越远,最后缩小成了一个小小的白色点儿。最后,连那点儿都消失了。
船帆高高挂起,徐梦凤说:“咱们不走长江,走运河。运河要近一些,也不用过石头城。”
周玉望着悠悠河水不语。
季芳没有再寻找周玉。
她下定了决心,不告而别。就算找到了她,也没什么用了。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呢?纵再见面,也只是有缘无分。
他一个人留在丹阳,没有再打听周玉的消息。
周玉也没有给过他任何音信。
他知道她活着,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活着,或许已有了意中人。无论如何,都不属于他的了。
又二年,王敦死。朝廷再度征召他入朝为官,季芳拒绝了。
褚蹇想再为他联一门亲事,他也拒绝了。
他一直待在丹阳的旧宅中。
他身体不太好,纵酒太多,又服五十散,于二十四岁这年病逝。病中他时常拿出那串五色丝在手上观看。他想着她的名字:周玉。
她说:你还记得我吗?
她说:我不认得他。
周玉。
来也是她,去也是她。聚也是她,散也是她。
“我不要父亲,我不要哥哥,我要心上人。”
心上人……
兵荒马乱的岁月,女童的啼哭,早已经被记忆的黄沙掩埋了。他隐隐约约只回忆起集市上的惊鸿一瞥,少女笑靥如花,清脆地声音说:
“我叫周玉。周四家的女儿周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