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佛有灵，只要你平平安安。

    裴无渡第一次见到你那年，是他成为明衡尊者座下首徒的第三个年头。那时他年纪尚轻，和一众师兄前往秘境中历练，他年轻气盛，死活也要去把暗搞偷袭的高阶神兽斩杀。

    不料却中了埋伏，他跌入荒山中，失去意识。但他的神识却进入了一个梦境，他原本以为是那妖物残留在身上的迷幻毒作祟。

    直到他亲眼目睹梦境中与修真界截然不同的世界。他也见到了你。

    你那时还只是一个幼童，生得玉雪可爱，但脾气骄纵。

    裴无渡在这梦境里，看着你因为想吃冰激凌而和母亲哭闹，因为弹琴到手指疼哭丧着脸去找父亲呼呼，看着你总是偷偷看玩乐在一起的小孩，却自持身份，从不会主动靠近。

    直到梦境结束，裴无渡从梦境中醒来。师兄们把他救回师门，但他却并不觉得身上伤痛，他艰难地抬起手，按摩太阳xue。

    你实在是太能哭了，他没见过这么能哭的小孩，哭得他脑袋都要炸了。裴无渡以为这不过是一场梦，可谁知入夜安寝后，他梦里还是你。

    后来，只要他一能入梦，那梦里全是你，他只能以你为中心，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笑，看着你生活。

    原本他一开始是挺厌烦，谁没事喜欢做梦看小孩啊？但或许是你入梦的时间多了，他也渐渐习惯了你这个若有若无的存在。

    裴无渡以旁观者的身份，参与你的成长。他亲眼看着幼稚小儿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他见过你的委屈，见过你的蛮横，见过你偷偷躲在被窝里嚎啕大哭，见过你想要被人放在眼里的不甘。

    但他的手却只能穿过你的身体，连为你拭去一滴泪都做不到。裴无渡想，为什么要让你只存在于他的梦里呢？如果是他在你身边，他一定让你永远开开心心，做无忧无虑的小公主。

    但他又不可自主升起一个念头，你是不是……是不是也真的只是一个梦？

    直到某夜师门晚宴，年纪尚轻的师弟扶光尝了一坛子酒，醉得一塌糊涂，裴无渡做好大师兄的本分，尽职尽责把扶光扛回离则峰。

    寂静黑夜里，裴无渡听到肩上的小少年呢喃。

    “朝、朝雾，好蠢……”

    “死胖子欺负你就得打回去……打、打得满地找牙……”

    “别、别哭……我有很多糖……都、都给你吃。”

    那时裴无渡才惊觉，原来你并不是他的黄粱一梦啊。

    裴无渡去过北疆，找了大半年才找到当地神庙，听说只要向神明许愿，愿望便一定会实现。

    这世上本无神，连当世最强者都未能飞升。

    但裴无渡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万一世间真有神呢？如果信神，如果祈祷有用的话。

    他曾以为水中捞月的人很笨，却没想到他也是其中一个。

    他跪拜在慈眉善目的佛祖面前，不记得自己到底跪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说了多少遍。

    他只是虔诚地、一遍又一遍重复。

    “如果神佛有灵，恳求您让我与她真正见一面吧，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如果神佛有灵，恳求您让我与她真正见一面吧，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如果神佛有灵，恳求您让我与她真正见一面吧，我愿意用我的一切来交换……”

    他只是想抱一抱你，亲眼在你面前，告诉你，“我叫裴无渡。”他不甘心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局外人。

    半年后的那次入梦，裴无渡亲眼看着你跌入湖水中，一点点下沉，一点点放弃挣扎，一点点阖上双眼。

    他的心脏像被一把雪白尖锐的匕首，刺得稀巴烂，他浑身颤抖，五脏六腑像被无形的手捏碎。

    他疼得喊都喊不出来。

    梦里也会痛的吗？

    他看着哭红眼的扶光，和他一起浑浑噩噩前往南蛮完成任务，回门途中，他们并没有选择乘剑而行。而是一前一后，踏入了回门途中要经过的密林。

    裴无渡至今想不通当时的自己为何会一股脑扎进那片密林。

    但他却无比庆幸，好在他进入了那片密林。见到你的那刻，他才发现，他不该奢求太多的。

    神佛有灵，只要你平平安安，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

    你在暗绝门待了将近一月了，这处是裴无渡与扶光两人的离则峰，裴无渡在离则峰上布了好几道结界，你根本没有没有踏出去一步，更别说见其他人了，你的世界中，只有他们两个人整天在你眼前晃来晃去。

    伤好了以后，你原本是想要告辞的。他们虽救了你一时，却也不是活菩萨，你想总不会有人喜欢陌生人在自家白吃白住吧？

    你不好意思一直打扰人家，于是第三天早膳过后，便直言提出，可是话一说出口。对面俩人却立马变了脸色。

    扶光那一张笑脸险些挂不住，笑的比哭的还难看。裴无渡却是垂眸，一向沉稳的他，藏在桌布下的双手蜷成布满青筋的拳头，压抑着内心翻起的惊涛骇浪。

    你对情绪向来敏感，察觉到他们变化后，连空气似乎都要凝结了，方才还其乐融融的你们霎时鸦雀无声。

    “jiejie，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吗？”

    你眼看着扶光，几息前还和你嬉皮笑脸，眨眸之间却泪眼朦胧。他哭着，像是天都要塌了，狗狗眼蒙着泪水，泪珠如断线的珍珠，砸在你的手背，让你一瞬心悸。

    你不知所措，手忙脚乱擦去他的眼泪。

    “你们对我很好……”

    “那为什么不能一直留下来。”你对上裴无渡黑漆的眼瞳，他的眸光深沉，让你有种被野兽盯上的错觉。

    “？”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一直留在这。我们愿意养你一辈子。”他顿了顿，补充：“况且，外面不太平。”

    确实如此，他并没有说错。当今世界，就是强者为尊，弱rou强食，如今妖魔肆虐，凡人没有庇护，皆是落得一命呜呼、横尸荒野的下场。裴无渡无法想象，一朵从小娇养在温室里的玫瑰，她终有一日会枯萎、消散，他甚至不敢把死这个字与你联系在一起。

    裴无渡忽的忆起你掉进湖水的那天，那种无能为力又蔓延至全身，他整个人都要散架了。暗绝门的大师兄，外人眼里一向沉稳冷漠的他，在你面前，竟然也忍不住红了眼。

    他坐在你身边，并没有像扶光一样，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拴在腰带上。不同于那天毫不言说地把你拥入怀里，在你清醒时，他克制得连触碰你的手一下都不敢。

    但现在，他主动牵住你的手，裴无渡宽大的手掌包裹住你小巧的手，你能感受到他指尖带有的薄茧轻抚过你细嫩的手背，还有他克制不住的颤抖。像是怕你下一刻就会消失不见，裴无渡握地很紧。

    裴无渡注视着你，眸光一寸寸描绘你的面容，把你牢牢记在心里，他在你面前垂首，近乎恳求地：“留在我们身边，一直陪着我们好不好？”

    扶光环着你的腰，毛茸茸的脑袋伏在你的肩头，他额间冰凉的蓝宝石额饰，与他炙热的泪一同贴在你的颈侧，你下意识地要缩身躲开。

    但是被少年紧紧搂住，不得半分逃离。

    他很是难过，连声音都带着泣音：“jiejie你不用担心啊，我们赚了很多钱的，够养你十辈子啦。”

    被两个人一左一右缠住，你放弃了挣扎。

    但下一刻你眼睛一亮。

    【天啊，还有这种好事！！】

    你过去的十八年，虽说身边人对你不甚亲近，但是吃喝用度上却待你不薄。对于刚刚成年却还在高校念书、毫无社会经验的你来说，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你确实不知道要怎么活下去。

    说来，你这人不仅骄纵，还没有上进心，又懒，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在别人满脑子为国奉献的宏达愿望里，你的脑子充满了某某家新出的限量款包包和衣服，逃课后要去哪里shopping，晚上要去参加哪家的宴会。

    你突然觉得原世界作者把你安排成恶毒女配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勤奋、独立、聪慧这些优秀品质，与你毫不沾边。

    如今有人愿意养你，你简直是开心到发疯。

    以前父亲是你的长期饭票，如今有两个饭票说能养你一辈子。

    【从此以后不仅不用学习工作，还有人养诶！】

    有这种好事，干嘛还要为难自己呢？

    “这可是你们说的！”你眉眼弯弯，“如果你们不想养我，要赶紧和我说，我不会赖着不走哦。”

    “才不会！”扶光立马反驳：“我最喜欢小雾jiejie了，如果师兄养不起，jiejie就和我一辈子在一起，我一定把jiejie养得白白胖胖。”

    裴无渡浅笑，如春日破雪，和风煦煦，他柔声细语：“不会不要你的。

    哪怕四海涸竭，我也永远爱你。

    与他们相处的时间越多，你就越能感受到，他们对你的纵容，这使你的本性逐渐暴露。就像一只刚到新家的小猫咪，了解到主人毫无条件的宠溺后，开始肆无忌惮。

    “扶光！”

    “你是小狗吗！！”

    这些日子以来，他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你身体接触，你并不讨厌，也渐渐习惯了。不过对于亲吻还是有些不自在。你再一次推开少年不怀好意凑过来的毛茸茸的脑袋，急忙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潋滟的杏眸瞪着他。

    扶光眉目张扬，低低“嗯”了一声，“只做jiejie的狗。”少年柔软温热的唇落在你的手背，他没有太过分，只是触碰了一下就离开。他抬手，灵气在他指间泻出，花树下的秋千便摇晃起来。

    满树樱粉的合欢花树下，用碧绿藤蔓织成的秋千载着少女和少年。你被秋千晃得一颠，差点要摔下去，也顾不得捂唇瞪人，只得一只手急忙抓住一边的藤蔓，另一只手揪住扶歧的衣裳，勉强保持身姿。

    你有些恼了，圆圆的杏眸都写满不满：“你想摔死我吗？”

    镶着东珠的绣鞋在半空中晃悠，微风吹拂起你石榴红的裙摆，如同上下起伏的花瓣。身旁的蓝袍少年笑得意气风发，眼里盛满了夏日煦光，自信张扬，嗓音清冽。

    “我才不会让jiejie摔倒。”他疼你爱你还来不及，你一点小伤小痛就能要了他的命。

    你被扶光哄得心花怒放，很快就把他先前的冒犯抛之脑后。你晃着秋千，从这里的视角望下去，看得到青峰山峦，云雾缭绕。你甚至心情愉悦的哼唱起歌来。

    唱的都是现代的歌，扶光和裴无渡是你的观众。

    这架专门为你做的秋千，按照你喜好布置的房屋，装满新奇玩意与珍宝的储物戒指。你能清楚地感觉到，他们对你的爱意，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宝贝都要捧到你的面前，只为一睹你的笑颜。

    你歪了歪头，想。

    【这就是偏爱吗？】

    你恍然想起原世界的女主角，那是一种被所有人毫无条件捧在手心的宠爱。

    你这时才焕然大悟，原来当初对于女主的情绪，是名叫嫉妒啊。

    嫉妒她轻而易举夺得你亲人与朋友的关注与爱，而你无论如何都只能像个跳梁小丑。

    【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啦。】

    你来到了一个新世界，这里有人愿意包容你的坏脾气，你已经开始逐渐抛弃过往的一切了，如今想起原世界的人，心底也激不起半分波澜。

    要怪就怪把你设定成恶毒女配的作者。

    哼！你揪下藤蔓上的绿叶，把它当成无良作者来蹂躏。

    裴无渡不声不响来到你身边，秋千停了，男人宽厚的手掌捧着一圈花环，是用玫瑰花编织而成。你知道这是从离则峰后山来的，裴无渡带你去过。

    漫山遍野都是玫瑰。

    满山芳菲。

    裴无渡做的花环很好看，你惊叹一声，看着他将花环戴于你的头上，他并未收手而去，而是在你的发顶轻抚。

    你今日着一袭石榴红的长裙，腰系绿宝石腰带，腰带下垂着圈圈银色小铃铛，你一举一动间铃声清脆，动人心弦。墨黑长发上冠着火红的花环，雪肤黑发，倾笑间宛如朝霞烂漫，人比花娇。

    你的手指轻轻触碰花环边，期待道：“好看吗？”

    裴无渡含笑颔首：“朝朝最漂亮。”

    你满意了，伸出双手，裴无渡顺从地弯下腰，双手掐住你的腋下，把你抱起来。衣袂翻飞间，他已坐在你刚才的位置下。

    扶光感受着身边的位置一震，重量明显增加。扶光跳下秋千，脚下锦靴一点，马尾甩荡，跃到了合欢树上，寻了一处粗壮的树干躺下。虽说他和师兄关系不错，但两个大男人一起荡秋千还是怪怪的。

    扶光双手枕于脑后，眼神在你的露出的半个脑袋中流连一番后，才闭眸养神。

    你缩在裴无渡怀里，他身躯高大，他的怀抱让你很有安全感。你在他怀里玩着九连环，双脚一晃一晃，露出半抹细白的脚腕。

    “朝朝，三日后我与扶光要去参加宗门大比。”他紧紧搂着你，你一点也不怕掉下去。

    “宗门大比？”你抬头，露出一张茫然的小脸。应该是小说里常见的宗门比赛吧。你对打打杀杀的不太感兴趣，只是问：“那你们要去多久？”

    “十日左右。”

    裴无渡原本想把你也带过去的，可是他身为暗绝门的大师兄，是此次暗绝门的代表人，需要带领一众弟子出发。而扶光身为第一世家的嫡长子，今夜过后便要赶回无量都本家，作为十大世家代表出席。

    若是把你留在离则峰，虽说离则峰有他布下的结界，但想到你独自一人，还是放不下心。

    “那你们就去嘛，我自己可以一个人待这儿。”就是属实无聊了点。

    裴无渡没回答，下巴摩挲着你的发顶。

    或许，他该向师尊申请一下，师尊善解人意，应该会同意的……吧？

    等扶光和裴无渡到了门规规定的时间要去练功后，离则峰便只余你一人。

    合欢树旁种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你躺在花丛中央，享受着曜日的旭光，闭眼歇息，嘴里还哼唱着歌。

    你没有看见一位不速之客朝着离则峰的方向奔来，直到它视结界为无物，轻而易举进入了离则峰。

    你听到了一声清亮的戾鸣。

    你睁开眼，入目是一片赤红。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鸟儿。蓬松宽大的羽翼，朱红色的翅膀遮天蔽日，完完全全将你头顶的烈日遮挡，高高昂起的头顶是一簇如火焰般的冠羽，它那双凛冽的凤眸，如同两簇跳跃燃烧的火焰，热烈夺目。

    你茫然地望着这只鸟儿。

    觉得它似乎有些像传闻中描述的……

    凤凰。

    暗绝门只有两位能视宗门里的一切结界为无物。

    一是上古神兽凤凰。

    二是当今屈指可数的强者之一。

    早已至大乘期，立于不灭之巅，手执魂灯，世称道衍仙君的暗绝门掌教

    枕逢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