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凑近了,看着江菱月被头发半遮的、澄澈的眼睛。
“所以要不要留下来?”柯钊压低了声音,在问。
江菱月慢悠悠地抬眼了,那眸子里沉淀着明媚又狡黠的精光,他似乎在笑,笑得含蓄又纯净,像是忽然换了一个全新的灵魂。
“选择只有两种,我不喜欢你和我恨你,”江菱月从容地,将卷起的袖子打开,并且,将衬衣的袖口整好了,他问,“猜我选了什么?”
柯钊在一番难辨难缠的言语动作中迷失了,泸州老窖的酒劲儿上来,像是罩在头上一团炙热的气息;他中途清醒的第一秒,感知到江菱月手上冷冰冰的利器,正抵在他的脖颈旁边。
而被囚禁与暴力折磨太久的江菱月,终于卸下他那些江湖上难以出师的劣质伪装,他像是在狭窄之地禁锢了太久的猛兽,正暴怒,亮出了蓄力很久的獠牙……
第四十六章 晨启忽来客
江菱月用茶柜里寻来的尖刀胁迫,将半醉的柯钊拖拽着,他忽然很用力地咬牙,说:“我得离开这里,放我走。”
头顶是会客厅华丽的灯,正开着,撒下通透泛黄的光来,除夕,因而四周墙上还挂了街上买的,新的年画儿。
“不会放——”
“我得出去。”江菱月的话是果断的,像含在嘴巴边儿上一块儿冰。
柯钊感觉到了,刀刃是种凶狠的冰凉,似乎立即要剖开皮肤,刺进鲜活烫热的血脉里,柯钊知道江菱月的手紧握着刀柄,理解的原因是,他正握着离开这里的唯一方式,他被一段日子的寂寞与暴力压制,终于变得愤怒、苦不堪言了。
铁栅门那边,是快通往牢笼之外的、装饰了灯光的通道,不长,却恍惚里让人觉得幽深;江菱月的眼睛,正紧盯着门边儿墙上挂着的,一副陈年的油画儿。
上头是一栋华丽洋房和背后的山,也有葱茏的、夏日的树。
“其实我就在这栋房子里,”江菱月忽然醒悟了,于是,刀的薄刃似乎要陷进柯钊的皮肤里去;江菱月用残存的理智说话,又问,“是不是其实,就在城东住,在盛星家的近处,没在什么城外?”
墙上挂钟晃着沉重的摆,在“咔哒,咔哒”。
柯钊忽然,深吸着一口气,他像是慌张了,甚至放弃了原本就微小敷衍的挣扎,锋利的目光失焦,说:“在城东街区到千秋山的必经之路上,找了欧洲的画家设计,兼具私密和舒适,还有美观……”
有热的液体淌下来了,只一缕,淌进柯钊的衣服里头,从guntang到温热,再到冰凉。
江菱月眼睛里浸出了透明的光点,他那样愤恨,又绝望;他想立即杀了柯钊。
可是,却说:“想要命就放了我。”
他终究给了柯钊退路,事实上是给自己的退路。
身后脚步声来了,可很轻,因此没入江菱月的耳,他只知道柯钊闭上了眼睛,被他挟持着,忽然像放弃了,说:“那不要命行不行……一起死吧。”
另一边暗道里来的青年人趁机上前,攥着了江菱月拿刀的手;是一瞬间的地覆天翻,当江菱月再能够清晰判断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被拧着双臂,制服在了会客厅冰冷的木地板上。
脸能闻见略微泛潮的木头味儿,以及油漆味儿。
柯钊脚上皮鞋很硬的尖,快撞在江菱月的额头上;江菱月看不见谁了,只知道被强制在身后的双臂正泛着巨疼,而青年凸出的膝盖骨,正狠狠压在他腰上。
“出去……就不用想了。”
在这里,西装革履的柯钊,像至尊,他忽然,咬了咬牙,抬起脚踩在了江菱月一边儿的脸上,他说着这样的话,像是将魂魄中全部的黑暗表述了,也不看谁,仅仅盯着墙上快指向十点的钟。
他走了。
酒菜在桌上,这里的夜晚和白天相同,要是没电灯,便是种搅拌着死亡的漆黑,像是丢失了一切对生活和时间及世界的印象;江菱月开始昏昏沉沉的时候,他后悔喝了柯钊今晚开来的酒,他嘴里是血味儿,很重,像是在含久年的锈铁。
被踩到的那边脸颊,灼烫又疼痛着。
他再次陷入了彻底的黑暗里,这张床像是一片雨季的江水,躺下去了,就不知生死;恍惚里,青年手中电筒的光换了方向,并且摇摇晃晃着,越来越远了……
凌莉润拿了饺子和汤来,她白嫩嫩一张脸上,是寒冬带来的淡红色,她今儿穿了件宽松长袖的、粉色的旗袍;头发仍旧短着,细眉毛像贴着的、深色的叶子,是灵动的,像要飞了。
床中央阖着眼的陈岳敏,在继续他不知尽头的睡梦,脸庞再削瘦了一些,透着种泛灰的白色;他的活着,全要依靠西医的吊针了。
陈盘糯还像从前那样恭敬地站,他背像是佝偻了几分,全没了曾经时候从心里来的挺拔,他没说什么,就出去,并且合上了门。
凌莉润穿着莲藕色翻领的大衣,戴一顶窄沿儿的圆帽,她在床边儿椅子里坐下来,一时间说不了什么,因此像观赏什么没生命的物件儿般,看着陈岳敏的脸。
床头西式的矮柜上头,一张在框里的、俩人结婚时候的相片儿,那上头,凌莉润脸上还存留几分少女独有的圆,陈岳敏穿了西服领结,胳膊揽着凌莉润的肩膀。
凌莉润伸手,帮床上人整理身上的冬被,她坐稳了,也没张口,可似乎,能够用眼睛说些什么难懂的东西。
饺子在碗里头,是野菌牛rou馅儿,白胖咸鲜流淌着白色的热气,像是天上掉了几块儿无情的云在这儿;乡下的天上也有云,在一整片广阔的蓝色里,仿佛准备好了为谁遮羞。
十五岁被晒得烫红的少女脸庞,耳朵边儿上垂着长辫子,眼前一整片儿黄色的麦子,正在风里响着,像有手在揉一张粗糙的厚纸。
少女抓着人家那只戴金表的手,一下一下,随着心跳,把人家衬衣的袖子卷高了。
凌莉润在这房里头没待多久,她进来时潇洒,临走也潇洒,她拿着粉红色牛皮的手包,冲陈盘糯点了点下巴;外头雪还在下呢,她得从五湖园出去,回陈公馆了。
“我就不陪着了,你叫个丫头仆人过来看着,你得歇歇,今儿除夕,”凌莉润再看了陈盘糯一眼,她再说,“我妈从山里回来了,我得好好儿陪着。”
透红的灯笼,成排挂在五湖园各处,路上是透亮的,甚至像是个日光绚烂的、夏日的白天;可雪在越来越大地飘了,一半儿到空中就化;凌莉润走出很远,忽然,她很快地回头,又看一次承载着陈岳敏的这座院子。
盛星没喝酒,因此没醉。
他睡得很早了,全然没有守岁的兴致,他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头,身边儿是已经沉睡的、幼小的渐宽;俩人各自像风里乱飘难落的雨,以及一块儿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