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春（三）
「6」
“我觉得哥哥......莲君他讨厌我。”
游乐场的棉花糖中看不中吃，只有直白的甜味。姬野看着身侧人轻颤的长睫毛，拿竹签在自己没吃过的那边撕了几片下来，递过去。
就算只是甜味，大概也能让心情好一些———她是这样认为的。兄妹二人间的气氛紧绷而奇怪，加藤家给她的印象又属实怪异。因此，第一眼看过去时，遭受肥皂剧毒害的狐狸以为是什么家族纠葛，抑或是更加沉重而棘手的那些，甚至会波及到她的事务。
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亲情矛盾，她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也松得不够彻底。游乐场这种公共场合，即使对方有跟踪的嫌疑，也没道理直接把人赶走。
计划外的二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距离相当近的四人剑拔弩张。加藤莲不说话，加藤珠枝也不说话，游乐场里欢快的声音反而加重了这种令人坐立不安的凝重，就算是狐狸也会尴尬地假装咬尾巴。更何况加藤珠枝看她的眼神带着请求的意味。
很难说这种请求是否被动。她还记得对方无视着自己哥哥冷冰冰的视线，把她明面上的身份，家庭，住址都一一报了出来，颇有一种强硬的态度。就像讨厌捕兽夹和陷阱一样，年轻的狐狸讨厌暗藏的恶意，敢于直面和她追逐搏斗的猎人却能赢得一些兴趣。她对明晃晃的摊牌没什么反感，气氛倒是在加藤珠枝和她之间率先缓和下来。
这位陌生的小姐不是花瓶———姬野清楚，但还是有点想要做点什么。
原因无他，加藤珠枝的眼睛虽然和青年一样黑沉，动机倒是直白不少。姬野看着少年小心地张开嘴，用牙尖把棉花糖撕下来一点，口红毫发无损。
“我在十四岁时才见到莲君，此前从不知道我还有个近乎同龄的哥哥，父亲说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伯父伯母———意外遇难，因此莲君就被过继到了我的父母名下，算是我名义上的亲哥哥了，只不过他最多会用表亲来介绍我，就像刚才那样。”
“他那时候十八岁，已经和现在一样高了，但看上去更消瘦，也更冷淡一些。现在……”少年把化开的糖水咽下去，话依旧是苦的，
“现在的莲君温和了不少，只不过对我，也许比之前还要疏离。”
“我没有恶意，奈奈美，只是我能看出来……”她顿了顿，“虽然我其实也不了解莲君，但我能感觉到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们缓和关系？”姬野咬了一口棉花糖。糖絮随风粘到了鼻尖上，她皱着眉去擦，心里疑惑加藤珠枝是怎么做到那样优雅的吃相，简直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
“但是我不喜欢做这种事，麻烦，而且我不懂怎么做，肯定也不擅长。”
少年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当然，这只是我的愿望，我希望你可以经常和莲君在一起。他在那个时候更像个活人。当然，我想这样的莲君，至少也能让我知道他讨厌我的原因。”
姬野眨眨眼，视线移到在手里的木签上，像那些糖丝一样打转，想要把这些复杂的事情也裹进去，然后一口吞掉。
“可是我不能做出保障，”她开口，“我和加藤前辈不是那种人类的......不是那种伴侣关系，好像也不是朋友。”
“我知道这种承诺是自私的，我也不会向你索取承诺。但是，奈奈美，你至少应该是喜欢和他相处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提出这种约会一样的事情。”
没有立刻回答，姬野把被风吹乱了的金发卷进围巾，又偏过头，认真地注视着那双含笑的黑眼睛，
“菅原同学告诉你的吗？我没想到她真的能查到这么多事情。”
“你是指今天的行程，还是所有？”
“所有。”她强调道，“所有，我们说过的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
短发女孩的注意力已经被花车吸引了过去，却依旧不时地向这边看来，像是在担心什么。加藤珠枝和菅原透对上眼，眯眼朝她笑了笑，
“当然不是小透，”她转回身，无奈地摊手，“我只是用这件事来让她开心一下，毕竟能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做的委托可不多，安全的就更少了。当然，你可以放心，我调查你的途径是私人的，不会威胁到你的生活。”
“其实不太安全，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小混混。”姬野想起上次的乌龙，纠正道。
“但是你帮了她，不是吗？”少年笑得眼角弯弯，“我知道奈奈美不会放任不管的，正因如此，我才放心让小透和你接近。”
总感觉被摆了一道，不是被陷害的那种。她蹙着眉，暗自怀疑这个姓氏下的人都像色泽艳丽的浆果，要把无伤大雅的毒汁淌进她的喉管里。
刚塞进围巾里的长发又被陌生的手轻轻捧了出来，动作自然，姬野舔了舔嘴角的糖絮，一时间想不起这种举动是否符合人类正常的，初次见面的社交距离。
想不清楚不如直接问，她看着在自己发间灵活穿梭的手指，“你和前辈一样，在还不熟悉的时候就会对我很亲近。”
“是吗？”加藤珠枝从腕子上取下一个毛绒绒的发圈，东京现在时兴的那种，装饰意味远大于实用性。她把发圈绑在浅金色的发梢，姬野才注意到自己及腰的头发已经被规规整整地扎成了一条长辫。
“可能是因为奈奈美很像小孩子吧。”少年笑笑，
“虽然这样说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直接叫你奈奈美吗？别看我只是高中二年级，其实已经二十岁了，比你大三岁呢。”
「7」
看着女孩一颠一颠地小跑过来时，加藤莲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理她。他又想起养了半年的那只狐狸崽，经常在别人的怀里打完滚后才回窝，带着一身陌生的气息还死皮赖脸地往他怀里钻。
“......干什么？小没良心的......来帮别人游说我吗？”没等姬野开口，他就把话撂下。
她没有否认青年的指控，视线在两双相似的黑眼睛间来回逡巡。
“珠枝是前辈的meimei，又不算别人。”
“嘁......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有一个挂名的血缘......怎么不算别人？”
莲轻嗤一声，“你以为她知道我的那些事......家里的那些事吗？别以为她看上去什么都知道，实际上才出家门没两年......她要真的明白了一切，也就不会是现在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了。”
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又是个没心没肺，无知无觉的。莲恨恨地咬咬牙，怎么也想不到姬野第一次和本家的其他人遇上，竟然是这种可笑的原因和场合。
没心没肺的人还什么都没意识到，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珠枝说你讨厌她，”女孩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呢？她是加藤前辈的meimei，又看上去挺关心你的。”
他放弃纠正对方的说辞，“......你觉得她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加藤珠枝，你觉得作为本家光明正大的二小姐，她和我这样一个私生子有什么不同吗？”
青年的话来得突然，让人一时间不理解其间的逻辑。姬野盯着他下垂的，修长的眼睫，没等她思考出什么所以然，莲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的话题又是一转。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小狐狸吗，奈奈美？它最后跑了，所以我当时的想法也许听上去很可笑......但我想过，奈奈美，我想过狐狸的寿命只有八九年，我想过如果我要一直养着它，要最终面对它的衰老和死亡......”
“......那我宁愿在它之前死去。”
姬野有片刻的怔愣。
那对黑眼仁轻轻转了一下，“这就是我为什么疏远她的原因。珠枝和我......我们的未来和结局都是相似的———被拘禁在加藤家的手眼里，被要求学习取悦人的手段，被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
“也许我比她还要幸运一些，因为我无法孕育一个孩子，也无法和某个人完全绑定，只要等到色相衰退后就能舒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所以你懂了吗......小孩子？”莲抬起眼，颇具嘲讽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不愿意想起这样的未来，所以宁愿不去看她现在无知的模样。”
“至于讨厌？这么说也不算完全的误解，我不在乎她是怎么想我的。”
“但是她会伤心啊。”
姬野捻动着辫梢那颗柔软的绒球，皱起鼻子，“珠枝会伤心，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把那些泡泡戳破，让她从现在就开始痛苦......”
“那种伤心不过是......不过是过于闲适的多余产物罢了。加藤家在这两代子嗣稀少，没有什么人和她玩同辈的亲情游戏，所以才找上我。”莲瞥了眼不远处排队坐旋转木马的二人，眼底没什么波动。
“而我没义务为她的伤心负责。”
真是铁板一块的哥哥。姬野在内心嘀咕着，只能从旁敲侧击，“加藤前辈也说过我无知，那为什么不讨厌看见我呢？”
莲把玩着她浅金色的长辫子，沉默片刻。
“你不一样。”他终于开口，“你和珠枝，和我，都不一样。你没有束缚。我看着你这样，可能只会感到......嫉妒吧。”
“我真讨厌你，奈奈美。”
肩膀一沉，姬野感觉又被人靠进了怀里。青年的语气不像他的话那样刺耳，轻飘飘地，半真半假地带着玩笑，
“你知道海里经常会有被水草缠住的水母吗？没有束缚的小孩子......就不该自找麻烦......不该随便交朋友。你现在又和我的meimei玩起来了，小心被本家盯上，给你抓走......”
“前辈刚才用meimei称呼珠枝，我要去告诉她，应该会开心。”
“你……”加藤莲被后辈抓重点的能力气得要笑出来，伸手去掐她的腰，“我不是在骗小孩……”
姬野咂咂嘴，没什么被吓到的样子。
“加藤前辈要这样说的话，我现在就走了，感觉前辈比起珠枝来说更是个大麻烦。”
“嘁......那我可不要......”
腰被紧紧搂住，她作势扯了扯，“为什么？这是前辈自己说的。”
“我那话是为了尽到大人的责任。至于我......？我自私，所以......我只想要我自己开心......”
“和奈奈美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开心。”青年懒洋洋地直起身来索吻。旋转木马的音乐逐渐收尾，姬野余光里看见加藤珠枝在往这边张望，莫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用掌心隔开她哥哥的亲昵。
她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对方含笑的眼睛。冷风把那两点乌黑的周围吹得苍白，纤薄的眼睑下，沉淀着淤血般迟迟流动的媚态。
“其实，”年轻的狐狸突然想到什么，“其实狐狸的寿命没有那么短，只是在山林里会经常吃不饱，遇到危险，所以很多只能活几年的时间。”
青年愣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她感觉指间有潮湿的触感滑过，像是某种温暖柔软的，近似内脏的器官。莲把舌尖收回来，又拉下她的手去吻。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轻轻叹口气，“那我争取把小奈奈美养得，久一点......”
“我觉得哥哥......莲君他讨厌我。”
游乐场的棉花糖中看不中吃，只有直白的甜味。姬野看着身侧人轻颤的长睫毛，拿竹签在自己没吃过的那边撕了几片下来，递过去。
就算只是甜味，大概也能让心情好一些———她是这样认为的。兄妹二人间的气氛紧绷而奇怪，加藤家给她的印象又属实怪异。因此，第一眼看过去时，遭受肥皂剧毒害的狐狸以为是什么家族纠葛，抑或是更加沉重而棘手的那些，甚至会波及到她的事务。
没想到只是简单的亲情矛盾，她莫名其妙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也松得不够彻底。游乐场这种公共场合，即使对方有跟踪的嫌疑，也没道理直接把人赶走。
计划外的二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距离相当近的四人剑拔弩张。加藤莲不说话，加藤珠枝也不说话，游乐场里欢快的声音反而加重了这种令人坐立不安的凝重，就算是狐狸也会尴尬地假装咬尾巴。更何况加藤珠枝看她的眼神带着请求的意味。
很难说这种请求是否被动。她还记得对方无视着自己哥哥冷冰冰的视线，把她明面上的身份，家庭，住址都一一报了出来，颇有一种强硬的态度。就像讨厌捕兽夹和陷阱一样，年轻的狐狸讨厌暗藏的恶意，敢于直面和她追逐搏斗的猎人却能赢得一些兴趣。她对明晃晃的摊牌没什么反感，气氛倒是在加藤珠枝和她之间率先缓和下来。
这位陌生的小姐不是花瓶———姬野清楚，但还是有点想要做点什么。
原因无他，加藤珠枝的眼睛虽然和青年一样黑沉，动机倒是直白不少。姬野看着少年小心地张开嘴，用牙尖把棉花糖撕下来一点，口红毫发无损。
“我在十四岁时才见到莲君，此前从不知道我还有个近乎同龄的哥哥，父亲说他的父母———也就是我的伯父伯母———意外遇难，因此莲君就被过继到了我的父母名下，算是我名义上的亲哥哥了，只不过他最多会用表亲来介绍我，就像刚才那样。”
“他那时候十八岁，已经和现在一样高了，但看上去更消瘦，也更冷淡一些。现在……”少年把化开的糖水咽下去，话依旧是苦的，
“现在的莲君温和了不少，只不过对我，也许比之前还要疏离。”
“我没有恶意，奈奈美，只是我能看出来……”她顿了顿，“虽然我其实也不了解莲君，但我能感觉到的，他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们缓和关系？”姬野咬了一口棉花糖。糖絮随风粘到了鼻尖上，她皱着眉去擦，心里疑惑加藤珠枝是怎么做到那样优雅的吃相，简直和她的哥哥一模一样，
“但是我不喜欢做这种事，麻烦，而且我不懂怎么做，肯定也不擅长。”
少年摇摇头，“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当然，这只是我的愿望，我希望你可以经常和莲君在一起。他在那个时候更像个活人。当然，我想这样的莲君，至少也能让我知道他讨厌我的原因。”
姬野眨眨眼，视线移到在手里的木签上，像那些糖丝一样打转，想要把这些复杂的事情也裹进去，然后一口吞掉。
“可是我不能做出保障，”她开口，“我和加藤前辈不是那种人类的......不是那种伴侣关系，好像也不是朋友。”
“我知道这种承诺是自私的，我也不会向你索取承诺。但是，奈奈美，你至少应该是喜欢和他相处的吧？要不然也不会提出这种约会一样的事情。”
没有立刻回答，姬野把被风吹乱了的金发卷进围巾，又偏过头，认真地注视着那双含笑的黑眼睛，
“菅原同学告诉你的吗？我没想到她真的能查到这么多事情。”
“你是指今天的行程，还是所有？”
“所有。”她强调道，“所有，我们说过的所有和我有关的事情。”
短发女孩的注意力已经被花车吸引了过去，却依旧不时地向这边看来，像是在担心什么。加藤珠枝和菅原透对上眼，眯眼朝她笑了笑，
“当然不是小透，”她转回身，无奈地摊手，“我只是用这件事来让她开心一下，毕竟能让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去做的委托可不多，安全的就更少了。当然，你可以放心，我调查你的途径是私人的，不会威胁到你的生活。”
“其实不太安全，我住的地方有很多小混混。”姬野想起上次的乌龙，纠正道。
“但是你帮了她，不是吗？”少年笑得眼角弯弯，“我知道奈奈美不会放任不管的，正因如此，我才放心让小透和你接近。”
总感觉被摆了一道，不是被陷害的那种。她蹙着眉，暗自怀疑这个姓氏下的人都像色泽艳丽的浆果，要把无伤大雅的毒汁淌进她的喉管里。
刚塞进围巾里的长发又被陌生的手轻轻捧了出来，动作自然，姬野舔了舔嘴角的糖絮，一时间想不起这种举动是否符合人类正常的，初次见面的社交距离。
想不清楚不如直接问，她看着在自己发间灵活穿梭的手指，“你和前辈一样，在还不熟悉的时候就会对我很亲近。”
“是吗？”加藤珠枝从腕子上取下一个毛绒绒的发圈，东京现在时兴的那种，装饰意味远大于实用性。她把发圈绑在浅金色的发梢，姬野才注意到自己及腰的头发已经被规规整整地扎成了一条长辫。
“可能是因为奈奈美很像小孩子吧。”少年笑笑，
“虽然这样说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但是我可以直接叫你奈奈美吗？别看我只是高中二年级，其实已经二十岁了，比你大三岁呢。”
「7」
看着女孩一颠一颠地小跑过来时，加藤莲从鼻子里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理她。他又想起养了半年的那只狐狸崽，经常在别人的怀里打完滚后才回窝，带着一身陌生的气息还死皮赖脸地往他怀里钻。
“......干什么？小没良心的......来帮别人游说我吗？”没等姬野开口，他就把话撂下。
她没有否认青年的指控，视线在两双相似的黑眼睛间来回逡巡。
“珠枝是前辈的meimei，又不算别人。”
“嘁......她什么也不知道，就只有一个挂名的血缘......怎么不算别人？”
莲轻嗤一声，“你以为她知道我的那些事......家里的那些事吗？别以为她看上去什么都知道，实际上才出家门没两年......她要真的明白了一切，也就不会是现在那副无所事事的样子了。”
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又是个没心没肺，无知无觉的。莲恨恨地咬咬牙，怎么也想不到姬野第一次和本家的其他人遇上，竟然是这种可笑的原因和场合。
没心没肺的人还什么都没意识到，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着，
“珠枝说你讨厌她，”女孩疑惑地眨眨眼，“为什么呢？她是加藤前辈的meimei，又看上去挺关心你的。”
他放弃纠正对方的说辞，“......你觉得她和我有什么不同吗？加藤珠枝，你觉得作为本家光明正大的二小姐，她和我这样一个私生子有什么不同吗？”
青年的话来得突然，让人一时间不理解其间的逻辑。姬野盯着他下垂的，修长的眼睫，没等她思考出什么所以然，莲就继续说了下去。
这次的话题又是一转。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只小狐狸吗，奈奈美？它最后跑了，所以我当时的想法也许听上去很可笑......但我想过，奈奈美，我想过狐狸的寿命只有八九年，我想过如果我要一直养着它，要最终面对它的衰老和死亡......”
“......那我宁愿在它之前死去。”
姬野有片刻的怔愣。
那对黑眼仁轻轻转了一下，“这就是我为什么疏远她的原因。珠枝和我......我们的未来和结局都是相似的———被拘禁在加藤家的手眼里，被要求学习取悦人的手段，被送到陌生男人的床上......”
“也许我比她还要幸运一些，因为我无法孕育一个孩子，也无法和某个人完全绑定，只要等到色相衰退后就能舒服地过完下半辈子。”
“所以你懂了吗......小孩子？”莲抬起眼，颇具嘲讽意味地勾了勾嘴角，“不愿意想起这样的未来，所以宁愿不去看她现在无知的模样。”
“至于讨厌？这么说也不算完全的误解，我不在乎她是怎么想我的。”
“但是她会伤心啊。”
姬野捻动着辫梢那颗柔软的绒球，皱起鼻子，“珠枝会伤心，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把那些泡泡戳破，让她从现在就开始痛苦......”
“那种伤心不过是......不过是过于闲适的多余产物罢了。加藤家在这两代子嗣稀少，没有什么人和她玩同辈的亲情游戏，所以才找上我。”莲瞥了眼不远处排队坐旋转木马的二人，眼底没什么波动。
“而我没义务为她的伤心负责。”
真是铁板一块的哥哥。姬野在内心嘀咕着，只能从旁敲侧击，“加藤前辈也说过我无知，那为什么不讨厌看见我呢？”
莲把玩着她浅金色的长辫子，沉默片刻。
“你不一样。”他终于开口，“你和珠枝，和我，都不一样。你没有束缚。我看着你这样，可能只会感到......嫉妒吧。”
“我真讨厌你，奈奈美。”
肩膀一沉，姬野感觉又被人靠进了怀里。青年的语气不像他的话那样刺耳，轻飘飘地，半真半假地带着玩笑，
“你知道海里经常会有被水草缠住的水母吗？没有束缚的小孩子......就不该自找麻烦......不该随便交朋友。你现在又和我的meimei玩起来了，小心被本家盯上，给你抓走......”
“前辈刚才用meimei称呼珠枝，我要去告诉她，应该会开心。”
“你……”加藤莲被后辈抓重点的能力气得要笑出来，伸手去掐她的腰，“我不是在骗小孩……”
姬野咂咂嘴，没什么被吓到的样子。
“加藤前辈要这样说的话，我现在就走了，感觉前辈比起珠枝来说更是个大麻烦。”
“嘁......那我可不要......”
腰被紧紧搂住，她作势扯了扯，“为什么？这是前辈自己说的。”
“我那话是为了尽到大人的责任。至于我......？我自私，所以......我只想要我自己开心......”
“和奈奈美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开心。”青年懒洋洋地直起身来索吻。旋转木马的音乐逐渐收尾，姬野余光里看见加藤珠枝在往这边张望，莫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用掌心隔开她哥哥的亲昵。
她抬起头，认真地盯着对方含笑的眼睛。冷风把那两点乌黑的周围吹得苍白，纤薄的眼睑下，沉淀着淤血般迟迟流动的媚态。
“其实，”年轻的狐狸突然想到什么，“其实狐狸的寿命没有那么短，只是在山林里会经常吃不饱，遇到危险，所以很多只能活几年的时间。”
青年愣了一下，笑得更开心了。她感觉指间有潮湿的触感滑过，像是某种温暖柔软的，近似内脏的器官。莲把舌尖收回来，又拉下她的手去吻。
“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轻轻叹口气，“那我争取把小奈奈美养得，久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