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章 面善
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谢姝宁也还是头一回见到汪仁。 自然,汪仁也断不会有可能见过她。 这一世,谢姝宁今日是第一次入宫。汪仁敢肯定,自己绝不认识眼前这位小姑娘。可是莫名的,他jiù shì 觉得面前的人极面善。有些人的脸,就算再过多少年,他亦不会忘却。眉眼鼻子,身形高矮胖瘦,乃至衣裳的款式颜色,头上梳的发式,他都还历历在目。 亭子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他站在角落里,雨丝被风一吹,冷冷打到他脸上。汪仁骤然清醒过来,怎么可能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若那人好好活着,这会也该二十六七了。 然而明明心中清楚明白得很,但他的视线仍不受控制一般,悄然落在了站在不远处的小姑娘身上。 瞧上去似乎同惠和公主差不多年纪,个子倒比公主殿下还要略高三指。头微微低着,不大瞧得清眉眼,这般望过去,只能瞧见一角白皙的下颌,弧度柔和。身上穿的用的,料子材质俱是上佳,价值不菲,可见家中不缺银钱,生活富裕。 他遂想起方才肃方帝问的那句话来,这丫头是谢家的姑娘。 谢家他可清楚得紧,不缺银子过日子,却也断断舍不得在一个姑娘家身上砸这么多真金白银。 且照他所知,谢家这一辈的姑娘并不少,甚至可算是多的是。因而就算谢家人舍得花银子,那也该是往几个年长该说亲的姑娘身上花才是,哪里就会落到尚且年幼的她身上。 这般一想。他看着谢姝宁的目光里,就多了一丝玩味跟冷厉。 他神情自若地立在那。落在谢姝宁身上的视线也恍若不经意一般。 可偏生谢姝宁此刻敏锐得很,因了对他的惶恐跟不自在。对周遭的事物都充满了紧迫之感。这会她更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汪仁在盯着自己看!哪怕汪仁装作不经意,可她仍察觉到了。 他在打量自己。 可汪仁为何要打量自己? 她隐在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心中惴惴不安起来。 此刻的她不是长平侯夫人,亦不是入宫的外命妇,她不过只是个年纪尚且不满十岁的小姑娘而已,九千岁汪仁好端端地怎么会注意到自己? 她百思不得其解。 蓦地,身上的压迫感一下尽数消失不见。 她暗暗长舒一口气,却仍旧不敢抬头往汪仁的方向看一看。 恰逢这时,肃方帝吃着纪桐樱亲手烹的茶。出声问道:“汪仁,若朕不曾记差,你可也是江南人士?” 汪仁躬身,恭敬地回答道:“皇上没有记错,奴才的确出身江南。” “皇贵妃这几日胃口不佳,你可有什么法子?”肃方帝咳嗽几声,又问起旁的来。 纪桐樱在一旁竖起了耳朵,眼巴巴地看向汪仁。 汪仁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奴才久不居江南,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肃方帝闻言搁下茶盏,叹了声,口中轻声呢喃着:“看来。还得往御膳房里寻个懂江南菜式的才是。” 早先庆隆帝在位时,只喜北菜,连一口南边的菜都不肯尝。故而御膳房里的那么些个御厨,竟是从未做过南边的菜。倒也有那么一两个会做。可久不做,做出来的菜。难以叫人欢喜。 这些事,谢姝宁并不知情,只是她听着肃方帝的话,倒觉得肃方帝对白氏颇有几分真心。 可身在帝王家,有了真心反倒是祸患。 这一点,在她见到皇贵妃的时候,更是肯定了。 她同纪桐樱玩得好,对如今已身为皇贵妃的白氏也较之前世熟悉得多。只不过,前世也好,今生也罢,眼前这位皇贵妃可都是端庄大方,貌美高雅,神情和煦的。 可此刻笑着同她说话的人,眉宇间依旧有着掩盖不住的疲倦之色,就连面上的微笑,也是僵硬的。 纪桐樱没心没肺,一点未曾察觉,腻着皇贵妃好一顿撒娇。 谢姝宁却一眼便看穿了。 这些日子,皇贵妃过得并不tòng kuài 。 至少,不如过去在端王府那般舒心自在了。若说这份疲惫只是因了执掌六宫带来的,谢姝宁是绝不会相信的。一个人,在端王府时能混得如鱼得水,在京都贵妇圈子里成为标杆似的人物,怎么会一入宫便成了这幅mó yàng ? 唯一的理由,恐怕jiù shì 那座空空无主的景泰宫了。 旁人知不知,谢姝宁不敢肯定,但是她知道,皇贵妃白氏心里定然是有数的。 皇后那个位置,不会属于她。 迟早都会有另一个女人入宫来,成为肃方帝的妻,而她永远都只能是个妃,是个妾…… 这样想着,谢姝宁就有些笑不出了。 皇贵妃瞧见了便问:“阿蛮可是不愿意留宿宫中?” 按理,这会被肃方帝派去送口谕的人,已经到谢家了才是。 谢姝宁摇摇头,“怎会,阿蛮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旁的纪桐樱就上前来拉她的手臂,道:“jiù shì jiù shì ,她怎会不愿意呢!” 谢姝宁忙跟着笑。 殿内的气氛渐渐又缓和了起来。 她同纪桐樱陪着皇贵妃说了好一些话,连晚膳都留下一道用了,才跟纪桐樱一道回永安宫去。 直至半夜,大雨才慢慢息了。谢姝宁侧躺着,终于沉沉睡了过去。这黑沉沉的天,伴随着高大厚重的宫墙,一点一点在她梦里落下了帷幕。难得的,明明满心惶恐不安,这一夜她却好眠到了天明,这些年来头一次不曾梦到箴儿。 而同样在zhè gè 似乎特别黑的夜里,有个人却一夜未寐。 汪仁没有入眠。却在一室安神香内见到了往事。 许多年以前,他便只能靠安神香入睡。 一个人恶事做得多了。便不大敢安心于睡眠。 然而今夜,他看到的却不是那些血淋淋。尖叫着要寻他报仇的冤魂,而是他尚未入宫时的岁月…… 他牢牢记得,那是个冬日。 南方的雪通常下得不大,连着飘了几日细雪,地上也不过才积了薄薄的一层。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衣,蜷缩在街角。身后是一堵高大的墙,有棵腊梅树的狭长枝桠从里头探了出来。 他仰起头,便见白茫茫的细雪间夹杂了许多深深浅浅的红。 寒风凛冽,艳红的腊梅花瓣就仿若飘雪般。悠悠地落了下来,直直落在他嘴边。 他伸出快要冻僵的舌头,悄悄舔了下,除了冷,再无旁的知觉。他觉得自己,很快便要如这些腊梅花瓣一般,腐烂在地上,眼泪就沿着脏污的眼角滚落下来。 这时,耳畔忽然多了几声细碎的脚步声。他吃力地转动脖子去瞧。入目的是双鞋头镶着明珠的女鞋,小小的。再往上看,被紧紧包裹在雪白的狐皮袄子的小姑娘正蹙着眉头低头看他。 他慌张极了,连视线都忘了避开。 随即。他便看到她蹲了下来,掏出香喷喷的帕子细细帮他擦去了泪水,柔声道:“你为什么哭?” 他的嗓子似乎也冻僵了。嘴角艰难翕翕,口中却发不出声音。 那一年。他十一岁。 他活了下来,带着那块帕子跟五十两银子入了京。 …… 外头的雨已经停了。有雨珠挂在檐上,慢慢集聚起来,“啪嗒”一声重重落下。汪仁眼神一凛,坐起身来,扬声喊人:“小润子!” 门被轻声推开,外头闪进来个眉目清秀的小太监,隔着纱制的宽大屏风,恭敬地道:“印公。” 昏暗中,汪仁微微眯起了眼,声音温润地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谢家八小姐的身世,仔仔细细的,一个字也不许遗漏。” “是。”名唤小润子的太监应了声,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寂静下来。 檐下的水珠不停歇地坠落,声响依旧清晰可闻。 汪仁闭上眼,复又躺了下去。他有双桃花眼,却难得不显轻浮,入宫后甚是得他师傅的喜欢。仅凭着这一双眼,他便开始奋力往上攀爬。从唯唯诺诺的小太监爬到了如今这样的位置,他手里沾的血,口中说过的谎,已经数不胜数。 然而他从来没有后悔过。 这世上从无后悔药可吃,要活下去,就只能日日都当做没有来日。 曾几何时,谢姝宁也是这般想着的。 才重生的日子里,她每一日都惶恐着自己睡过去再睁开眼,一切就都会消失不见,恢复成原样。 她只好,每一日都当做自己没有来日。 好容易这一回在宫里睡了个好觉,她精神显得极好。但晨起时,外头又下起了大暴雨,恍若夏日午后,叫人奇怪。因了天色阴沉沉,她难得明快起来的心情也跟着灰暗了下去。 纪桐樱早早来寻她,盯着她梳洗。 一边瞧着,一边还嘟囔起来:“你昨日可瞧见那个跟在我父皇身边的家伙了?” 谢姝宁微愣,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说汪仁,便应了声,问道:“他怎么了?” 纪桐樱就咧开嘴笑,笑了笑又皱眉,“我听说,他每日光洗手便要洗上数十遍,且所在之处不能有一丁点尘土,所以他身边总跟着那么两个小太监,一刻不停地打扫。干净得不像个人。”顿了顿,她撇撇嘴,“我不喜欢他,可父皇不肯换了他,不知为何。”(……) ps: 感谢游水猫亲的平安符跟评价票,破费了亲~~感谢绝心绝爱、粗陶亲的小粉红~感谢醉君凉亲的香囊~ 另,大家安心,作者君的烧已经退了,今天又去挂了一瓶~ 最近一直下雨,忽冷忽热,同志们也要记得不要贪凉~ 另外,各位mama跟准mama,母亲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