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 多油瓶
宫欣坐在石凳上,手肘搭在交迭的膝盖上,垂落的发丝遮住她姣好的脸庞。 汪汕走出平台时看到的,便是一株脱水枯萎耷拉着脑袋的玫瑰。 他绕到她身后,冰凉的矿泉水贴上她白皙的脖颈,他想给打焉了的玫瑰洒点水。 宫欣被忽然贴上来的凉意吓到,“啊”了声侧身躲开,一回头见是汪汕,一股明火扑哧扑哧地就想往他身上撒,酒红小羊皮平底鞋往他深灰裤管上胡乱踩,浅浅灰尘脚印沾在笔挺的面料上。 “诶诶诶,怎么宫六生引起的火要烧到我身上?” 汪汕倏地半蹲下,也不管西裤上会多沾一层灰,伸手把乱蹬的小腿压紧了。 “你们男人就这幅德行,帮忙瞒来瞒去!讨厌死了!” 脚被限制住了,欣姐还有手呢,伸直了手就想去掐汪汕的一副坏脸。 汪汕往后躲了躲,呵了一声,“你就只敢对我动手动脚,对着宫六生是连个屁儿都不舍得放。” “谁说的?我刚抽了他好几个巴掌,还咬了他。”她下意识握住了右手,手掌还残留着微烫的温度。 汪汕狭长双眼瞪了她一眼,抓过她的手摊在自己手心中央,促狭地笑道:“给我看看,我们欣欣用了多少成力气呢?” 一看小嫩手心红了一片,他阴阳怪气地说:“嗬,宫六生自己下手还挺重的嘛。” “……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不是宫六生自己来,你哪舍得真的打他?” 他拿起搁在石凳上的矿泉水捂上红彤彤的手心,垂着眼说:“宫欣,你自己心里清楚明白,在你心里宫六生是宫六生。我、萧琮、还有那些谁,都归’其他男人’。” 宫欣没吭声。 “事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打算怎么办?”汪汕坐到她身边,也不拍拍裤上的灰,两条大长腿伸得笔直。 宫欣打开矿泉水喝了一口,把发丝掠到耳后:“……那也要看宫六生怎么做我才能配合他啊……” “如果他要把小孩送给别人领养呢?” “他不会的。”她摇头,语气很是肯定:“如果确定是他的孩子,他会负责的。” “如果查了不是呢?” “那就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是的话我还得通知我爸妈呢……”她嘟囔道。 水滴穿破灰黑密云,划破层层沉浊的空气,刮过蜻蜓薄翼边缘,坠落在栗色发顶。 宫欣伸手摸了一下,微红的手心在半空中接了一滴两滴水珠。 “果然还是下雨了。”她说。 * “靓仔,你的脸怎么了?” 宫六生顶了顶腮帮,其实没多疼,他巴不得宫欣能再打他几拳。 他摇摇头,把今天的费用转给对方:“没事,那蔡姨,这里就麻烦你了。” 蔡姨收起手机:“行嘞,交给我就行,我先去租个躺椅,把该买的东西都买一下,回来就帮她擦身子。” “行,谢谢了,钱不够了你就跟我说。” 入院得突然,能挤出一个床位已经万幸,三人病房面积不大,三张病床加家属陪床,已经挤得满满当当。 隔壁两床的病人是四五十岁的阿姨,样子也仅比黄伊茗好一些而已,躺在床上能自己翻身,中间一床的家属大叔问宫六生:“你不是这姑娘家属啊?” “不是,只是朋友而已。” “哎,那她没有家属陪她啊?那么后生……刚刚那小女孩是她女儿吧,还那么小……”大叔叹了叹气,转回身子去帮自己妻子揉脚。 宫六生走出病房,在门口的长凳坐下,手肘顶在扶手处撑着脸,侧着看身边两个小孩。 对两个娃来说能熬到现在已经不简单,中午没睡午觉在这会终于顶不顺了,小脑袋瓜子像钓鱼一样,一点一点地打着盹。 就算黄鹂现在坐在他身边,他依然觉得好不真实。 小姑娘脑袋靠在椅背上,身上盖着汪汕从车里拿来的小毯子,眼皮薄得可以瞧见红血丝,小嘴微张着,睡着睡着还会梦呓一声mama。 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小姑娘突然扭了扭身,脑袋往宫六生那边倒。 宫六生本能地伸手接住,把她扶回椅背上靠着。 想了想,他还是把身子坐直了。 “请问是宫先生吗?” 宫六生抬头,看着眼前的女孩点了点头:“对,你是赵茹?” “对的,她在哪个病房?我先去看看她吧。” “就前面这个,最里面的那张床。” 赵茹是黄伊茗手机紧急联络人,除了她,还有两三个邻居的电话。 没有宫六生的电话。 宫六生站起身给两个小孩的毯子往上扯了扯,再抬眼就看到汪汕和宫欣走了过来。 宫欣侧开眼,没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汪汕走到他面前问道:“护工沟通好了?” “好了,她去买脸盆毛巾那些,黄伊茗手机那个紧急联系人来了,在里面。”宫六生答着,可视线还是落在宫欣脸上。 “外面下雨了,如果手续都办好,就先送小孩们回家吧。”汪汕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行。”他瞥了汪汕一眼。 汪汕看了眼小女孩,问了句:“小姑娘是要跟我们回家?还是跟她的朋友走?” “等赵茹出来问问她吧。” 赵茹在病房里呆了十来分钟,再出来时已经双眼通红,脸上还有未拭干的泪痕。 她跟宫六生介绍了自己。 赵茹是黄伊茗一起在福利院一起长大的小伙伴,赵茹被领养离开了福利院之后还和黄伊茗一直有来往,她喜欢写文,黄伊茗喜欢画画,黄伊茗出道后还有一部作品是赵茹写的脚本。 本来是赵茹要领养黄鹂,因为她结婚挺久都一直没生育,可最终和家里人谈不拢。 “最近我和我老公还在冷战,怕是没办法带黄鹂回家了……”赵茹擦了擦泪,蹲下身跟刚睡醒的黄鹂说:“我把你送到隔壁王师奶那里好不好?” 黄鹂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又摇了摇头:“可是王师奶这几天出去旅游了,昨天她拿汤过来给我喝,跟mama说的……” 赵茹着急地开始打电话问有没有亲戚可以寄宿,小姑娘耷拉着红肿的眼皮,也不敢再吱声。 自己是不是就是那个什么……“多油瓶”? 旁边的小男孩左看右看,揪了揪她有点凌乱的小辫子:“小梨,你家里没有公公婆婆吗?” “没有,我只有mama哦。” “那你要不要来我家?等你mama病好了回家,你再回家啊。”宫白羽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看妈咪,征求着她的意见。 黄鹂没了主意,小手在裙摆揪出一道道皱痕,视线在打着电话的赵阿姨和白羽的漂亮妈咪之间来回移动。 宫六生没想到一下子进入严峻的选择题,还没做出选择,宫欣已经开了口。 “先住我们家吧,不过是多双筷子而已。” 汪汕瞬间眉间嘴角都有无法压抑的愉悦,怎么办,他越来越喜欢这家伙了。 宫六生比他平静得多,只是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似要把她灼穿。 宫欣蹙着眉,揉了一把宫白羽的头发,小嘴轻声呢喃:“才不是为了你啊……是白羽提出的。” “大人的事大人自己解决,不要牵扯到孩子。”宫欣说。 ————作者的废话———— 我知道最近的剧情争议比较大,大家受累了(鞠躬 有我微博的可以去【拉面〇】的那条下面留言 明天中午揪一个小可爱请你吃拉面呀:) 112.水洼 宫六生跟赵茹在一旁沟通了一会,赵茹知道一些事情但没有到很细节的部分,核对了好些资料,又问过黄鹂自己的意见,才同意了宫六生的提议。 “那我带你去伊茗家拿些黄鹂的衣服和生活用品吧?还有幼儿园的书包之类的。”赵茹有黄伊茗家的钥匙。 “好,我跟你去。” 窗外的天更暗了一些,走廊亮起了白蒙蒙的灯,雨水在玻璃上击打起灰尘,汇集成一道道蜿蜒曲折。 “我和你去?宫欣你带两个小孩先回家吧?”汪汕问道。 宫六生看向他身后的宫欣,偌大的视网膜里只能容进她。 “……还是我跟你去吧,小孩的东西我比较熟悉。”宫欣也看向他,宫六生眼里情绪复雜,可没了刚刚的混乱焦急,平静了许多。 汪汕夹在中间,看两人的视线在自己身旁一来一往,一个不痛快,硬卡进宫欣面前:“那我带小孩们先回家。” 宫欣蹲下身对宫白羽说:“呐,既然是你自己邀请朋友去你家,要记得什么啊?” “分享!分享星星小饼干,托米卡小汽车,还有……电视?”白羽掰着rou嘟嘟的小指头数着自己拥有的“财产”。 “……电视不要看太久了。”特殊时期她也不管控得太严格,抬头对汪汕叮嘱:“你别太惯着他了,回去了就让玛利亚帮宫白羽先洗澡,黄鹂等我回来再帮她洗。” 她想说小姑娘在陌生环境下多少会怕生。 “行。”汪汕应了声,把宫六生的车钥匙递给她。 “小鹂,你跟汪叔叔和白羽先回家,阿姨去你家帮你收拾些东西,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带的?玩具?公仔?”宫欣侧过身问小姑娘。 “我可以……可以要我的小被子吗?”黄鹂声音不大。 “好啊没问题。”宫欣见她两条辫子上的橡皮筋都松了,干脆把她掰转身,“来,我帮你重新绑一下辫子。” 小孩头发乌黑细软,指腹把细碎发丝聚集成一小股,粉色发绳一圈圈缠绕上。 宫欣发现自己还是第一次帮女孩子扎头发,手势算不上娴熟。 把发绳上的小鸟树脂装饰调好了位置,宫欣顺了一把辫子发尾,“好啦。” 突然想起什么,她拍了下身边小男孩的小屁股蛋:“白羽,你不要再去揪小鹂的辫子了,知道没?” “哦……知道啦。”小男孩揉了揉不痛不痒的屁股。 * 宫欣边打电话边走向白色SUV,“对,白羽之前不是有个小枕头吗?放在客房衣柜上层……今晚做点小孩子们爱吃的吧……” 宫欣问了声赵茹:“赵小姐,小鹂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吃的呀?” 赵茹摇头:“她不挑食,给她个馒头都能吃得香喷喷。” “行。”宫欣笑笑,对手机那头的玛利亚说:“那你安排就好。” 挂了电话后宫欣听到赵茹说了声“谢谢你”。 她顿了顿,不愿去细想一声谢谢里包含了什么,她从来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感谢而去做这些事。 她只是向来没办法,捂住自己的眼睛。 宫六生先于她们走到车旁,没上车,人就站在打开了的副驾驶门门侧,视线没有离开过她。 干嘛啊,怕她不坐副驾驶是吗?宫欣翻了个白眼,坐了进去。 才刚收起脚,站在车门的男人便探进车厢内,拉过安全带给她系上。 「咔嚓」声刚落,微凉湿润的唇再次覆上她,含吻着她的下唇瓣,像迷路的小孩吃上了薄荷软糖。 “我又不是残废了。”她喃喃道。 “嗯,我只是想吻你。”他低声道。 “我还在生气。” “我知。” “也很委屈。” “嗯,是我没做好。” “甜筒这次没用。” “好。” “这件事,之后你要自己跟我爸说,他打你我可不帮你求情。” “好。” “……” “可唔可以再锡一啖?”(*可不可以再亲一口) 宫欣抬手捂住了嘴巴。 于是手背上落下一吻,像那轻点过湖面泛起涟漪的红色蜻蜓。 * 铁棚边缘滴落的雨水在黑伞伞面溅起水花,宫欣本想和赵茹挤一把女式小碎花伞,被宫六生拉到了自己身边,倒是没做些什么,只是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 巷口的士多店今日还没迎来打牌划拳的客人,红色塑料椅上有黄白相间的肥猫躺卧着把爪子舔得湿湿嗒嗒,入夜亮起的路灯依旧昏黄,细不可见的浮灰镀上了黄光在灯泡旁或上升或下沉。 赵茹走快了几步在前方带路,宫欣垂首看路,避开地上摇曳着萤黄涟漪的水洼,路灯在水里造了一轮又一轮圆月,酒红皮鞋小心翼翼地跳跃落地,还是避不掉水珠溅在小羊皮上的命运。 巷弄有高有低,低洼处积起了一小面湖泊,赵茹穿的拖鞋可以直接淌水而过,水不深,高度还没淹没脚背,可宫欣为难了,为什么昨晚要穿小皮鞋出门啊? 下一秒宫欣整个人腾了空,腰间被强有力的手掌托起,宫六生换了个手拿雨伞,托着她走过这汪积水。 本能使她把手揽上宫六生背脊,被雨水打湿的衣料抓在手掌中,脚底下澄黄的圆月被宫六生踩碎,随着泛动的波澜在水中荡出一片星河。 宫六生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只是人落地之后,那只腰间的手再没有离开。 推开散发铁锈味的老式墨绿色防盗铁门,走上墙壁贴满红蓝黄绿通渠小广告的楼梯,拐个弯,二楼便是黄伊茗的家。 从大门就能看出黄伊茗对生活的上心,和风遮门帘是淡蓝湖底里游着红色小金鱼,门牌也和其他住户的统一蓝色小铁牌不同,取而代之是几块数字小木头。 “虽然这里周边环境一般般,但胜在地段好,治安其实也还行,楼下就是治安亭了,老居民楼住的都是老人家,人情味也浓一些。”赵茹从鞋柜里拿出了拖鞋放到地上,自己也换上一双。 宫欣打量着客厅装修,明亮的顶灯是暖黄色的,室内没有浮夸的设计,是简洁的无印良品日系风格。 她小的时候和唐咏诗也住这种老民居,后来又和季星阑住过一段时间出租屋,自然知道这种老房子在没有改造过之前是什么模样,而房子的主人把这里变成一个和昏暗的楼梯间截然不同的世界。 房子不大,和宫欣以前的出租屋差不多面积,一房一厅一厨一卫,宫欣犯了职业病,问赵茹这里是买的还是租的。 “贷款买的,她买的时候前屋主着急出手,价格压得比较低。”赵茹走进卧室开了灯,“我帮你们收拾一些黄鹂的衣服吧,你们先客厅坐坐。” 沙发旁有一面顶上天花板的书柜,上面搁着的全是漫画书,宫欣很快看到和自己的收藏相同的一堆书,甚至还有一两套她没收成功的古早少女漫画,瞬间眼睛瞪大了一圈,立刻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出来翻阅。 “我的妈啊……我能不能……借书?这套,现在网上连扫描版都找不到!”手中的黑白纸张被翻得哗哗响,嘴里一直“ohmygod”、“这是我的童年啊”个不停。 宫六生抽走她手里的书,把封面拍下,“你再看看还有哪一套你没有的,我发给人找找看。” 宫欣赶紧又抽了几本出来,嘴巴依然不饶人:“我还没有消气哦,我这次会气很久的。” “嗯,知道了。”宫六生拍完照,拿书脊敲了下她额头。 赵茹很快收拾好了一小袋衣物和幼儿园书包:“睡衣、外衣……还有校服,都在里面了。” 宫欣记起小女孩的额外请求:“是不是还有一条小被子?” “啊对,差点给忘了。”赵茹再次走进卧室,带出一条小薄被:“这条是伊茗怀孕的时候自己缝的被套,黄鹂从出生之后就一直盖着它,其实现在尺寸对她来说已经有点小了,但晚上还是一定得抓着它不放。” 宫欣从摆放整齐的玩具区里挑了只米妮公仔一起放到行李袋里,宫六生接过行李,几人一起下了楼。 短短时间里,雨停了。 “那边就是地铁站,我坐地铁回家就好,如果黄鹂有什么不适应,和伊茗有进展的话,还要麻烦你们通知我。”赵茹说。 “好的,麻烦你了。”宫六生点了点头。 脚尖跃起,脚尖落地,微卷的发梢在背后飘起,路灯把发顶翘起的小绒毛映得金透。 没了雨便不用两人在同一伞下,宫欣一跳一跃地,往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巷口走去,宫六生腿长,一步抵宫欣两步,黄白相间的肥猫踩过在地上拉得细且长的影子。 打开车尾箱放行李的时候宫六生看到一个黄色纸袋,里面装着汪汕刚刚盖住黄伊茗身上的西装外套,隐隐约约有异味从袋子里飘出。 他打算等下找家干洗店送洗了。 暗夜流星一颗颗在眼里划过,音响音量偏低,慵懒的男声不知在唱些什么。 宫欣半路接到玛利亚的电话问他们大约多久后到家,差不多到了她要先炒菜。 “估计还得十来分钟吧,两个小孩怎么样?” “在客厅玩着呢,小女孩一开始可能有点紧张,也不敢说她尿急,憋到脸都红了,我一看不对劲,赶紧带她去厕所。”玛利亚的声音夹在抽油烟机轰鸣声里,“阿汪始终是男人老狗*一个,哪懂小女孩的事哦,后来蕴然来啦,小女孩才比较放松咯。”(*男人老狗=大老爷们) 玛利亚把电话架在脑袋和肩膀中间,一边把切好的瘦叉烧摆盘,一边跟宫欣汇报,说了好久,才发现宫欣一直没有出声。 “阿欣,你还在听吗?”玛利亚问。 “……在,你继续说,我听着。” 宫欣动了动左手无名指,没能抽出。 男人修长的无名指勾住了她,两道弯月在夜幕里交汇,像水洼里的澄黄碎片在波澜之后再一次融合在一起。 ————作者的废话———— 我自己估摸着,如果不卡文,三次元的事情没太多的话,这一两周内或许就可以正文结束了,番外还会再花一个礼拜至少,感谢大家滴陪伴,如果有在这里下车的小可爱,我们下一本有缘再见呀。 peadlove:) 113.患得患失 宫白羽生物钟十分规律,加上小孩儿今天确实累,没到九点已经爬上自己小床,宫欣陪黄鹂在浴室洗漱完,出来已经看白羽睡着了。 黄鹂对新睡眠环境仍有些陌生,但两只小手乖巧地给自己拉好被子,跟宫欣说了声“欣姨姨早抖*”,就阖上了眼皮。(早抖=晚安) 卧室内没有开小夜灯,可依稀有些光线透进来,宫欣侧躺着,视线落在黄鹂微颤的眼皮上。 她还没回家前就交代了汪汕帮她热敷一下眼睛,但小姑娘估计白天哭岔了气,到现在眼睛还是粉泡泡的,像两条蝶尾小金鱼。 “小鹂。”宫欣看得出她还没睡着,轻声问道:“你会害怕吗?” 黄鹂倏地睁开眼睛,长睫毛眨了眨:“害怕什么呀?” 宫欣想了想:“唔……怕在新的床上睡不着?” “我在赵阿姨家住过,在王师奶家也住过一两晚……姨姨放心,我很快……可以睡着的。”黄鹂赶紧又紧闭上眼睛,连小眉毛都皱起,小嘴抿得极紧。 高筋面粉加入了浓甜牛奶,被揉得光滑柔软,宫欣觉得自己的心也是这样。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好不好?”宫欣给她掖了掖被子,“从前有只小花猫啊……” 夜间的呢喃带着小苍兰的清香,在枕头里编织七彩糖果的梦。 等到一左一右都有匀称的呼吸声传来,宫欣才起了身。 燥热了好几个月的城市,在入夜后终是有了些凉意,宫欣搭了件薄线开衫,拿着手机走到露台。 季星阑今天一直给她发相片和信息,醒了发,吃早餐发,换纱布发,小全打瞌睡发,easy怒斥下属发,吃午餐发,小全偷吃下午茶被easy怒斥发,吃晚餐发,在浴室里准备擦身发。 不得不说,镜子里那身结实的腱子rou看着是真挺好吃,病号服的裤子裤腰实在太松,偷跑出一截黑色边缘。 还附了句「jiejie,一个人擦身好难哦。」 嗬,这小子现在还学会用美人计了? 白天宫欣只是中间抽空回了他一两句,季星阑也不着急,不依不挠地将自己的日常全都如数上缴。 宫欣看了看时间,发了句「睡了么」,没到十秒,季星阑就直接按了视频过来,她戴上耳机按了接通。 手机里的少年人显得更年轻了几岁,在蓝白色调的镜前灯下皮肤白得让前置摄像头整个大曝光,有些湿漉漉的黑卷刘海在额前晃动着细碎的光斑。 季星阑嘴角有掩盖不住的喜悦,眼睛笑成弯月,洁白整齐的一口白牙晃得宫欣眼花。 宫欣突然想看看他背后是不是有条黄毛尾巴甩来甩去? “jiejie。”季星阑也戴了耳机,雀跃上扬的音调通过麦克风,传进宫欣左耳里。 “嗯哼,你怎么躲在洗手间了?” “easy哥他们在会客室谈事,我不想让他们听到。jiejie,你今天在忙什么呀?” 宫欣想错了一点,季星阑并不是不着急,宫欣没回复他之前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就怕宫欣对他“始乱终弃”,可又不敢追得太紧,隔三差五地发发信息,看宫欣有没有拉黑他。 “就忙我自己的私事呀……”宫欣拢了拢敞开的衣领,背脊靠在玻璃护栏边,透过拉开一线的落地窗帘留意着床上两团小家伙。 “那个,我接下来的行程更改了,明早出院……然后晚上飞伦敦……要去至少一个月。”季星阑眼尾微微下垂,网络有点延迟,低落的声音在偌大的浴室里产生回音。 “不是暂停手上的工作吗?你还受着伤呢,easy安排的?” “嗯,你不用担心,伦敦的工作是新歌录制,和那边一个乐队有合作,工作内容对伤口影响不太大。” 啧,真是吃rou不吐骨头的资本主义黑心商人。宫欣心里啐了easy一口。 “等我回来后可以过来找你吗?”炫彩光斑从发丝缝隙中间穿过,跨越了空间撞进了季星阑指尖,他用手指细细描绘着屏幕上已有二十四小时未见的轮廓。 “到时候再看看吧,我最近应该也会比较忙。”她得安排两个小孩幼儿园接送的问题,黄鹂的幼儿园在老城区那边,离他们家不堵车情况下也要二十分钟车程。 “好,那每天……可以视频吗?和你,还有白羽……” “白羽只有晚上有空,伦敦时差是多少来着?” “比国内慢八小时,哦,现在夏令时,那就是七个小时。” “国内八点后,到他九点睡前这一个小时,如果你能抽出时间,就提前告诉我吧。” “好。”失落瞬间消逝后换上喜出望外,季星阑打算到时候就是躲厕所里也要和白羽视频通话。 晚风习习,宫欣将发丝整理到耳后,“季星阑,我问你件事。” “嗯嗯你说。”季星阑没想过宫欣会有事情问他,耳朵抖了抖,赶紧竖了起来。 “那时候,你知道白羽的存在,你有什么想法?就,当下的第一心情是什么?” 季星阑一愣,他当时的心情是什么? 那时白羽凑在他耳边轻轻倾吐出那三个字,像团白棉落在湖面,待他想明白了,那时棉絮浸了水,像千斤石块不停往下沉,而那湖底似是深渊,一直触不到底。 他是顶着满脑子水完成了剩下的节目录制,本来就慢半拍的反应,那天下午简直像灵魂出了窍,好在主持人一直帮他接话,后期也直接帮他P了个灵魂升天的特效。 到后来小全帮他找来资料,湖里的棉絮才得以重新急速上升,浮上水面,飘至半空,落下的水滴把阳光反射出不同颜色。 “……不太好说,那时候的心情太复雜了。” “是惊讶吗?开心?难受?还是说,愤怒?” “是你的话怎么会是难受和愤怒?”季星阑皱起眉,“但也不能单纯用惊讶和开心来表示……” “应该说,突然感觉‘啊我居然当爸爸了’,‘我真的能当好一个父亲吗’,比较多是这个感觉吧。”季星阑转了个身靠在洗手台上,“怎么了?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一阵凉风猛地吹来,宫欣打了个寒颤:“……没有,只是今天听说,有个朋友的朋友也遇上了类似的事情,我就好奇你们男人在知道这件事时会是什么心情。” “那这不好做对比吧,毕竟我那么喜欢你……”季星阑把话含在嘴里囫囵着,宫欣听不清,让他再说一次。 “咳……我说,这还是要看他喜不喜欢那位母亲,如果喜欢那就皆大欢喜,可是如果已经没了感情,对他来说是煎熬吧。” “……嗯,我朋友说他,现在有另外一个很爱的人。”宫欣沉声说道。 “哇,你这是什么造化弄人的电影剧情吗?那他应该比我心情再复雜多一百倍吧?一边是责任,一边是爱情。” 洗手间门被敲响,小全在外头喊了他一声让他赶紧聊完天出来,季星阑回应了一声,继续对着手机说:“那我想,他刚知道的时候,应该很难受吧?” 宫六生的患得患失,宫欣今晚是完全感受到了,从下车开始就一直牵紧着她,她想挣脱,宫六生就抓得更紧。 仿佛怕她下一秒如水中月般消失。 .笑声笑声满载温馨(二连更) “你们喝酒吗?”宫六生走进厨房拉开冰箱时问道。 “不喝,我明早有一台手术。”萧琮换好拖鞋,把自己的鞋子码好,看到另外一双倒得歪七扭八的皮鞋和一正一反的拖鞋,还是顺手把它们也码好了。 “你呢?”宫六生取了瓶perrier,头也不回地问。 “不要,我明早也要上庭,今晚还要整理资料。”汪汕在沙发上大剌剌坐着,解开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三瓶苏打水落在茶几上,宫六生往卧室走:“你们先坐,我换身衣服。” “怎么你也不喝酒?”汪汕扭开一瓶,冰凉的气泡进了嘴里。 “不喝了。”声音从卧室方向传来,“他妈的以后死都不喝了。” 汪汕和萧琮对了一眼,萧琮眼里有疑问,汪汕聳了聳肩膀表示他也不清楚。 宫六生也没换衣服,就是换了条沙滩裤,光着膀子就走出来了,顺便把黄伊茗的病历和检查结果递给萧琮。 汪汕上次见过宫六生的肋骨纹身,萧琮还没见过。 “你那骨头尾端写的什么英文?”汪汕翘着二郎腿,拿着碧绿玻璃瓶的手指了指宫六生腰间。 萧琮闻言也抬头看向那处。 宫六生低头看着自己侧腰,微微抬高了手臂:“宫欣的粤语拼音啊。” “……cao,给我看看。”汪汕放下瓶子,俯着身子越过茶几往宫六生腰间瞧。 “滚!”嫌弃地推开汪汕的脑袋,宫六生还把手往裤子上抹了两把。 萧琮低头笑了笑,重新看起病历,但是他很快敛起笑意。 “是不是很糟糕?下午那个医生说的我其实也听不太懂。”始终不像其他病人家属从头开始跟进病情,宫六生对这病还是一知半解。 “嗯,肿瘤多,而且很大,她说打止痛针都没什么效果了是吧?” “对。” 汪汕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讨论,突然想到了汪老头子的病,插嘴问了几句咽喉癌的事。 “谁咽喉癌?”宫六生问。 “一个老头儿。”汪汕悻悻说道。 两人看他不怎么情愿开口,也不多问。 他们这个岁数,似乎越来越多以往觉得很遥远陌生的病痛开始出现在他们身边人身上。 “对了,有个东西要给你。”宫六生又走回卧室,拿了张薄薄的单据出来。 他拿给汪汕:“刚刚回来的时候帮你把西装拿去送洗了,你明天自己去取吧。” 汪汕接过:“你怎么突然对我那么好,我害怕。” “对事唔对人,今日唔该晒*。”(今天谢谢你) 苏打水代酒,玻璃瓶哐当一声碰了碰。 汪汕也拿出情报交换:“我今天也问过她,她说等你决定怎么做了,她再配合你。” 宫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