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罗织 下(响欣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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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究竟是什么,高启强早就不想去弄明白了,这种可有可无的东西,于他而言就像是小时候永远也吃不到的猪脚面。 那时候刚抽条的他跟在mama身后,不着痕迹地咽着口水,看弟弟meimei吞虎咽地吃完那碗面,到最后才能喝两口发咸的汤。年少的高启强也不是没想过,同样都是孩子,为什么自己等到最后也什么都吃不到,但看着从缝在裤腰上口袋里掏出小布钱包的mama,她一边跟老板说着自己不饿,一边慢慢点出一把零钱,高启强又觉得嘴里的那口咸汤苦得噎喉咙。 高启强端起喝了一半的面碗,举起来递过去:“妈,你也喝。” 中年女人丰腴却掩不住皱纹的脸笑了起来,她用粗糙的手摸着高启强汗津津的短发:“乖仔,你喝,妈不爱吃这个。” 高启强眨着眼,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汤,他想,我也不爱吃,得不到的东西还有什么值得渴望的理由呢? 家里的剩饭和咸菜照样能填饱肚子,猪脚面又不是非吃不可的东西,何况也不是他们这种家庭能消受得起的。 现在来说,爱,也是一样,除了他的弟妹,无论是爱自己还是爱别人,对高启强的人生都无关紧要,更不是他能奢望的了的。 恐怕高启强自己也无法察觉,无论他怎么变,他赚了多少钱,能买多少碗猪脚面,他始终还是那个默默看着高启盛和高启兰吃完,却连汤也舍不得喝的哥哥。 然而之后每次有机会和安欣吃饭,高启强还是喜欢点上碗猪脚面,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他埋头啃哧啃哧地吸溜着碗里的面条,那沉甸甸的温暖仿佛不光能填饱他的胃,也能自欺欺人地填满他的心。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抹干净了嘴,两人拍拍屁股站起来,还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到头来照旧是一场空。 高启强低着头,他看着自己被磨红的手腕,一双厚实的手掌顺从地摆在桌上,被铁链死死的束缚着,就如同自己的人生一般。 抬起头,高启强的目光平静的如同深潭里不见天日的水,低哑的声音又淡又轻,像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废话:“没人会爱垃圾的,我也一样。” “这是怎么了?”郭文建送着孟德海从局长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看见安欣和李响从审讯室里出来,皱着眉头问:“案子审完了?” “啊,郭局,有点新情况,我们要开会讨论一下。”李响就站在安欣的身后,悄悄拽了他一下,面色如常地说:“高启强的案子里可能有猫腻,我让张彪带队去高启强家里了。” 郭文建是个明眼人,他看得出李响和安欣之间气氛有问题,但这在市局也算是司空见惯了,他摆了摆手,也不愿在孟德海面前多谈:“行,你们自己忙去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 “是!” 孟德海虽然当了区长,但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市局局长,更是眼尖得很,他一眼就瞄到安欣鲜血淋漓的手,没有第一时间发问,而是笑了笑说:“安欣,我没开车来,你要是有空的话送我一趟吧。” 安欣脑子里乱糟糟的,正巴不得找个喘息的机会,他无法面对李响,更无法再去看高启强。安欣看着郭文建的脸色,见局长没有出言反对,沉默地点点头,跑进办公室从陆寒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闷着头走出来:“我送您。” 下班高峰期的路上,车又堵又吵,然而安欣听不见任何嘈杂的声音,他只觉得所有感官都被屏蔽了,自己成了一副行尸走rou,完全是凭着本能在开车。 在安欣第二次堵在绿灯口,直到后面的车鸣笛了才踩油门,坐在后座的孟德海终于开口道:“怎么了?案子不顺利?” “没有。”别说孟德海已经不是京海市局的局长,就算他还是,安欣也无法对他说出心里压着的一个字。 “那就是私事。”孟德海笑道,语气中丝毫不介意安欣和孟钰能成还是不能成,他和蔼地问:“怎么,谈朋友了,感情上出问题了?” “不是。”安欣喉咙里发苦,他自己也已经分不清,高启强的事到底是公事还是私事。 “嗨,一看你这丧气样子,我都能猜出来。”孟德海眯起眼睛,从倒后镜里打量着安欣:“我年轻也是这么过来的,无非不就是工作太忙,连陪对象的时间都没有,惹人家不开心了。要不然就是你小子粗心大意,把人家招生气了都不知道,我说你这么大人了,别动不动就犯你那个轴劲,让着点人家不会吗?” “这就不是让不让的事。”安欣捏着方向盘,薄薄的嘴唇张了又合,他犹豫再三还是问道:“您说,人真的有那么多苦衷吗?真的会被逼着,一步一步往歪路上走吗?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吗?” 孟德海的嘴角稍稍一动,又隐了下去,他没盯着安欣,而是看向自己手背上的那块廉价的手表:“你做了几年警察了?” “快六年了。” “那确实还年轻。”孟德海点点头:“很多人走上歪路,往往是从不经意间开始的,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是违法的,是错的,又或许他知道,但是不做的风险他更承担不起。” “可您和安叔从小就教过我,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直,难道要是有不得已,就可以行差踏错吗?就可以罔顾规则和法律吗?” “当然不是。” “法不容情,无论是谁,做错了就是做错了,都要付出他应该付出的代价,这是做警察应该坚守的信念。”孟德海的目光随着秒针一下一下转动着:“但是法律又不外乎人情,我也做了这么多年的警察,看过的案子不比你少,我看过太多太多被逼就犯的人,他们可恨但也可怜。” “我记得我年轻时候办过一个案子,一个女的把她丈夫杀了,趁晚上睡觉的时候,用刀捅死的,人直接失血过多,当场就没了。那女的也没跑,自己去公用电话亭打了电话,叫了警察,但没叫救护车。当时我资历还浅,只能在审讯的时候做记录,我就听我师傅问她,为什么手段这么恶劣的杀夫。” “那女的说,她丈夫逼她卖yin,要不然就打她,她实在受不了了,就杀了她丈夫。我当时没忍住,就插嘴问,为什么你不跑呢?那女的反问我,我能跑哪去?他死都不和我离婚,两个女儿都被他藏到老家去了,他说我不出去卖,他就叫女儿去卖,你叫我怎么跑?” “我还结结巴巴地跟她说,你可以报警,警察会帮你调解,会帮你调查。那女的听了笑了半天,最后就只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你们帮我把女儿找到,枪毙我吧。”孟德海重新看向安欣的眼睛:“你猜猜她两个女儿最后怎么样了?” 安欣知道这不会是个好的结局,他直愣愣地看着红灯,什么也没说。 “早就被卖进山里结婚了,我还不死心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山沟沟里找,想叫她们去看看那个女的。结果人家把我赶出来了,说她妈早就不要她们了,现在还是个杀人犯,传出去她们在村里都抬不起头。” “有些时候,就是这样,你觉得他们明明有办法脱离泥潭,走上正道,重新做人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但往往也只是你我这样觉得,对于他们难于登天。” “那就这么随他们去?眼睁睁看着他万劫不复?” “安欣,你是我看大的,下面的话我不是以一个老警察的身份,也不是以一个叔叔的身份跟你说的,我是以孟德海这个人的身份跟你说的。这只是些我自己的体会经验,不是劝告,更不是教育。”孟德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光,亮且幽深,他和安欣的目光对在一起,慢慢说道:“小恶可劝,大罪当诛。” 半夜的羁押室里除了高启强以外空无一人,他仰面躺在硬邦邦的金属椅上,一睁眼就是一条条精铁的栅栏。高启强怎么也睡不着,他既不紧张也不心慌,但一合上眼就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监狱里,身旁随时有手会伸过来,把他拖进无法挣脱开的桎梏里。 坐起身来,后背贴着柔软的墙面,那里贴着预防自残的防撞软包,勉强让高启强有了种靠在家里沙发上的错觉。 “睡不着?” 高启强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他哆嗦了一下睁开眼,见李响拎着什么东西正站在栅栏外。 “怎么,李队?大晚上还要提审,你们警局还有没有人权?”高启强翘起二郎腿,故意嚷嚷道。 “小点声。”李响左右看了看,见值班室里没动静,他把手里的塑料袋递进去:“现在没人,快吃。” 高启强把东西接过来,才发现是碗热乎乎的云吞,他愣了一下,捧在手里半天没去掀盖子。 “怎么了?”李响掏出钥匙去开羁押室的铁门:“哪不舒服?” 把塑料袋放在一边,高启强皱了皱眉低声对李响说:“你过来没监控吗?” “你怕谁看见?”李响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程程连小兰当初的口供,说只有一个绑架犯都知道,还上赶着给你们送证据,你说我怕谁看见?”高启强眼珠一转,缓了缓口气,他笑道:“做戏还是要做全套,李队,你可装像点。” 听他说起送来的证据,李响眼角动了动没接话,他往后靠了点侧身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走廊:“没事,你快吃吧,我帮你看着。” 摸着还烫的塑料饭盒,高启强暖着手但他着实没有胃口,可一个人坐在这幽闭的监室里他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拼命要从他的骨头缝里钻出来,把他往最深不见底的地方拖去。这种心悸并不来源于黑暗,高启强明白,那是烙在他身体里无法磨灭的过往带来的副作用,不管他如何想去把那段时光践踏在脚底,但它始终像是甩不脱的口香糖,牢牢粘在他的鞋上。 见李响不急不忙的样子,他也稍稍放了点心,高启强想了想,伸手去拽李响的皮带:“被人看见了怎么办?要不你抽我一顿,刑讯逼供虽然听上去不好听,但赵立冬那帮人知道了肯定更放心。” “别闹了。”握住高启强搭在他皮带扣上的手,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摩挲着温热的皮肤,李响说:“明天还要提审,张彪已经从你家搜出凶器了,你到时候别被他激着跑。” “他们动作倒是快。”高启强鼻腔里轻哼了一声,不过手上的动作没停,他灵活地动了几下手指就弹开了李响的皮带扣,往裤腰里探进去。 高启强摸上他皮带的时候李响就硬了,但他缩着胯一直躲着高启强的手,这时被摸了个正着,他见坐在面前的人微微笑了起来,突起的唇珠润着口水,又圆又翘:“要不你cao我一顿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