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日光偏移，从窗棱的缝隙里照进房间，在地上映出一块金色的光斑。连城璧眼皮微动，没有起来，右手环紧了怀中的身体。温客行醒着的时候脾气有多倔，睡着的时候看起来就有多软。温香软玉在怀，连城璧想的却是温客行刚回无垢山庄的事。如果说温客行回来后连城璧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实也不尽然，至少物质上是没什么变化的，变得是人心。

    在此之前，他是无垢山庄的少庄主，唯一的继承人，母亲虽也盼他成材，却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而在那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所有的一切，都是抢了别人的，或许用偷更确切一些。父亲去世后，他名义上还是无垢山庄的继承人，可其实谁都知道，他是仰人鼻息的那个。温客行回来的第一年，他还是做过一些兄友弟恭的美梦的。可温客行对那个不知道从哪来的小丫头千好万好，对他这个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却从不正眼看上一眼。温客行想要他死。那个时候他才明白，他们相同的那一半血缘并不会拉近他们两个的关系，那是在温客行眼里，他的原罪。

    手底下有了细微的动静，连城璧睁开眼睛向下看了一眼，白色的寝衣遮不住从领口漫出的痕迹，一片绚烂的颜色昭示着昨夜的疯狂。像是很不习惯这种被人抱着的姿势，温客行人还没完全醒，手脚就已经开始挣脱这束缚感觉。连城璧顺势松开了手，在下一刻被掐住了脖子。

    连城璧丝毫没有反抗的动作，只是偏了偏头，看着温客行充满冷意的双眼，竟露出一个笑来，“哥，你以前不会这么冲动的，明知伤不到我分毫，还是忍不住动手。”

    温客行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可这一点力道对连城璧毫无威胁，连一个印子也没留下来。连城璧抬手搭在温客行的手上，轻易地将那只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挪开，“就算你现在行动自如也不是我的对手，何必再勉强自己呢。”

    “放开。”温客行猛地抽出手，连城璧的每一个碰触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就连刚才已经掐着他的脖子，也是强忍着作呕的感觉。他后退着避开连城璧，却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拧起眉头。

    连城璧支起上半身，像没看到温客行厌恶的表情，欺身而上将温客行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神情盎然，“哥，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之间形式调转的很快，其实我自己也没想到会这么快，那个时候我天天看着你，什么都不敢表露出来。”计划这么顺利确实有几分出乎连城璧的意料，而最让他出乎意料的是，温客行拒绝和丰兰息离开，就算知道这和自己毫无关系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恨，连城璧偶尔也会有一种温客行选择他而放弃丰兰息的错觉，他知道这是错觉，却又忍不住这么自欺欺人。

    “丰兰息要带你走的时候，我真的很怕你会答应他。”连城璧说着有些激动，温客行看着他变换的神情，抬起手挡住他越来越靠近的姿态。被他这一档，连城璧顿了一下，慢慢恢复平静，接着道:“但是你没和他走，我很高兴。”

    “是吗，”温客行冷声说道:“看来我当初应该和他走，至少他没你这么让人恶心。”

    连城璧却没像他想的那样生气，只是浅浅地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无妨，总之现在你留在我身边，与我结成夫妻。”

    温客行闭了闭眼，不再和连城璧纠缠这个问题，转而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连城璧停下手里穿衣服的动作，转过身，疑惑地看着温客行，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哥，我们已经成亲了，夫妻是要生活在一起的，一辈子。”

    “你要关我一辈子？”温客行有些难以置信，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连城璧对他的报复，等他厌烦了这种报仇的方式，虽然不太可能就这么放过自己，但至少不应该谈什么一辈子，说得好像他当真对自己有什么情爱一样。

    连城璧叹了口气，“好了哥，不要想那么久之后的事了，我帮你换衣服吧。”

    “不用了，”见他拿了衣服还要往身边来，温客行立时拒绝，“放在那我自己会穿。”

    连城璧竟也没用勉强，将衣服放在床边，自己退到门口，“睡了这么久应该饿了吧，你先换衣服吧，我去让人准备一些吃的东西。”

    温客行手软腰酸，慢腾腾地穿好衣服那边连城璧已经端着饭菜回来了。也难怪他这么放心离开，以他的速度，温客行的行动力，根本不需要担心温客行能逃跑。

    饭菜放在桌上，温客行看了一眼，都是他平时喜欢的菜品。他坐着不动筷子，脸上满是怀疑的神色，他和连城璧之间倒也没什么装模装样的必要了。

    连城璧又岂能不知温客行的意思，劝道:“你放心我没下药，不然我也不会替你解了药性，昨天一整天没吃东西，多少用一些吧。”

    如果说昨夜被制的时候温客行想的是怎么一巴掌拍死自己一了百了，那么现在冷静之后，他想的就是怎么弄死连城璧之后抽身而退。显然不管是弄死连城璧还是抽身而退，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要的是时机，能做的只有等。

    尝了几口饭菜，温客行心里有点奇怪，这味道，倒像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不由心中暗道:连吃饭口味这等小事连城璧都能掌握，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连城璧的心思缜密，难怪自己会被他算计。

    他正想着，就听连城璧道:“哥你觉得这饭菜口味如何？阿湘说她好久没动手了，也不知这味道你还吃不吃得惯。”

    “阿湘？”温客行抬眼看着连城璧，声音越发森然，“你威胁我？”

    连城璧神色如常，“我和阿湘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只要她一直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坏了我的事，我也不会伤她，我又能拿什么威胁你呢？我只是想让你开心一点，你看，你那么疼她，现在知道她活得好好的，是不是放心了。”

    “我要见她。”

    “你可以见她，她最好不要见你，毕竟什么都不知道对她来说才是最好的，你觉得呢？”

    温客行看着他，目光冰冷，面无表情，心底冷笑，如果这还不算威胁，那什么算？连城璧却仍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等着他的回答。

    “好，那就先让我看看她。”

    这一日同往日并无区别，只是在顾湘不知道的时候，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温客行最后看了她一眼，对旁边的连城璧点了点头，两人一同离开。

    去往鬼谷的马车上，温客行摇着扇子——不是他原来那把，装模作样倒也勉强可用——其实他已经有些看不懂连城璧的做法了，鬼谷早已被灭死伤惨重，没死的几个也都是正道的阶下囚，现在去鬼谷除了一片荒凉还能看到什么。

    “怎么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难道你不想再看看你的那些手下吗？”

    “你想多了，我跟他们可没什么深情厚谊，如今皆为阶下囚，见了又能如何。”

    “哈，原来并无深情厚谊啊，”连城璧笑出了声，好像这是一件十分令人高兴的事，“就当如此吧，不过看在你们主仆一场的份上，去祭拜一下故人吧。”他看起来很是真诚，就像真的为那些死去的人感到惋惜，一点也看不出来，这一切都是他一手主导。

    祭拜？

    当日鬼谷大战，场面实在混乱，到最后他只看见到处都是尸体，有正道，更多的是群鬼，倒也没机会仔细分辨都有哪些人，只是连城璧这又是发什么疯，鬼谷不就是他带人灭的，现在说什么祭拜，也不怕这些人半夜找他索命。

    温客行琢磨不出来，也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连城璧不再发疯做那禽兽行为，他倒还能再忍一忍。好在这一路上除了限制他的行动，连城璧没什么过分的行为。

    鬼谷那日的狼藉已经被清扫干净，如今，在温客行眼前的只是一片荒地。他在这里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是一段他不想回忆不愿提起的日子，今日步入此处，却觉得十分的陌生，就连那令人心惊的鬼哭之声都没有了，鬼谷已经彻底成为过去。

    这里只有一座墓，最简单的黄土堆成，若不是还有一块刻着名字的木牌做墓碑，甚至都只会觉得这是一个普通的土堆而已。

    温客行指尖划过那个名字，厉尘澜，他想起这个人，被他阴差阳错救回来教导武功，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温客行是希望厉尘澜好的，在自己被骗失意之际，是他陪在身边安慰支撑，让他不至于那么挫败，刚被抓的那几日也曾想过这个孩子能不能逃出去，却没有想到是如此结局。

    他被自己所救，又为自己牵连而亡，像是绕了个圈又回到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