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怪物和美丽女人
安德烈常常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当子弹从眼前划过但侥幸活下来的时候，当他学生们都能学会他讲的知识的时候，当每天深夜回家喀秋莎在他脚下张开四肢冲他露出肚子的时候；再或者，像现在这样，当他早上醒来，看见喀秋莎在凝视着他的时候。 他嗓子里含糊地哼唧了一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喀秋莎靠过来舔着、蹭着他的脸颊。他把头埋在它柔软的长毛里，又眯了会眼，然后果断地起了床。 安德烈跟在喀秋莎后面，给它添了水和猫粮，再去给自己烤上面包。等他坐到桌子前面去吃他份丰盛的早餐的时候，猫咪已经吃完饭，跳上桌子去偷喝他杯子里的水了。安德烈拍了拍它，喀秋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喵喵叫了两声，理不直但气壮。才两个多月，它肚子上当初因为受伤而剃掉的毛已经长回了原来的长度，不知道为什么，安德烈觉得它的猫连长毛都比别的猫快很多。这很好，非常好，一只健康的、有活力的大猫。 安德烈煎了一大盘香肠和蛋，还额外煮了一只蛋给喀秋莎。每周一个，雷打不动。他把蛋白扔到自己盘子里，用手拿着蛋黄，让喀秋莎在他掌心吃了。即使他的手大的可以把它的脑袋完全握住，但是他的猫咪——他的！——还是会毫无戒心地把那个蛋黄在他手上吃掉，就像他完全没有能力用一只手弄死它一样。（他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看着喀秋莎把剩下的蛋黄碎末也舔干净，才开始吃饭。他今天早上需要和“大胡子”去录一个访谈，他得早点到。 “大胡子”本名弗米奇，因为他留了一把络腮大胡子，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叫他“大胡子”了。在学校，差不多所有教官和助教都有一个代号，他的是“终结者”。这称呼是从部队时期留下来的，但在这里，渐渐的就流传成了食物的“终结者”，安德烈喜欢这种变化。 “大胡子”不是教官，他主要负责宣传和募集资金。他本来是一个汽车博主，但现在的工作重心已经完全在学校的宣传和军事训练的网路视频化了。如果没有他，安德烈和他的一帮战友，真的不知道从哪儿弄这么多钱买武器。学生们交的那些钱，只够租赁场地，想再干点其他的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甚至是安德烈的第一批学生，是自愿为他们做这些的。安德烈由衷地感激“大胡子”所做的一切。而今天要录制的那个视频，也是为了更好的宣传学校、招募学生和募集资金。 “再见，宝贝，我中午就回来。”安德烈拿上钥匙，准备出门。 “啪！” 一个杯子被喀秋莎从桌子上推了下来。 安德烈目瞪口呆地看着。喀秋莎慢慢把爪子移到了花盆上——那是他这几天最喜欢的一盆，开得正盛，安德烈特意把它从“花房”里移到餐桌上。 “别，别！”安德烈跑过去，从它手里抢救下那盆花。 “怎么了，小怪物。” 喀秋莎站起来，把爪子搭到他身上。安德烈低下头，抚摸并用力地亲吻它。 “你是想要这个吗？要亲亲吗？得不到就不让我走吗？小怪物。乖乖在家等我回来好吗？”他又使劲亲了两下。 “喵。” 等安德烈中午回家，他的猫咪真的乖乖的没作什么妖：所有的易碎品全都完完整整，花也都还活着，屎和尿在猫砂盆而不是别的什么地方。他松了口气，换完衣服，去做饭。 但是生活中，顺利是少有的，不顺是常常的。等他下午上班的时候，喀秋莎一直试图从门缝里跑出去。安德烈什么办法都用过了，甚至在猫碗里挤了两个猫条，可它还是守在门口扒拉着大门。最后，他只能蹲着用手推着猫，倒退着一点一点挪到门外才关上门。 他站起身转过头，就看见邻居看着他，眼神仿佛在看一个不太正常的人。 “步枪的握持需要注意三个地方：第一，右手握住握把，微微地向后发力，枪托顶在胸肌上部和锁骨的位置……” 学员们面对面站成两排，安德烈在队列中间来回走着，讲解着一些基础的知识。 “……手肘不要放得太高！”安德烈锤了一个学员胳膊一拳，让他把肘放下来。安德烈又在他面前做了一遍，转过身来，让大家换一个角度看得更明白点。 “明白了……”安德烈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 一只大猫坐在离他10米外的地方。如果它不是跟喀秋莎长得一模一样，那就是喀秋莎从家里跑出来还来到这了。 “大家两人一组互相纠正一下。”他挥了挥手，让他们先自行练习，大步走向那只猫咪。那猫看他过来，也小跑着迎向他。当它喵喵叫着在他脚下打转的时候，他脑海中已经奔过了无数个念头：从这真的是喀秋莎吗到确定自己把所有门窗都锁死了再到它是怎么来这里的。他把它拢到怀里，猫咪又发出了他那熟悉的呼噜呼噜声，他的心也平静了下来，所有想法都消失了。 身后的小绿人看他走过来，纷纷摆正好奇的脑袋，开始彼此装模作样地检查对方的持枪动作。安德烈心里发笑，但是就连他自己都没办法再专心训练下去了。他看了眼手机，谢天谢地，已经到点了。 “解散，吃饭吧。” 像一大群广场上的鸽子围到一把面包屑前一样，学员们一下子围了过来，叽叽喳喳地开始发问： “教官，这是你的猫吗？” “哇哦，‘终结者’的‘终结猫咪’吗？” “我能摸摸它吗？”——喀秋莎身上已经放了三四只手了，但它还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尾巴在空中一晃一晃的。 “它跟教官一点都不像哎。” “哪有，明明超级像的好吧！” 喀秋莎在安德烈的怀里翻了个身，把背朝向众人。 “吃饭，都吃饭去了。”安德烈像挥苍蝇一样挥了挥手，试图用他这两天刚建立起来的威望来消弭掉猫咪的魅力。 当然，他失败了。直到大部分人吃完饭了，还是有不少同学在他身边徘徊着。供给喀秋莎的食物，像小山一样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安德烈牺牲了自己的保温杯盖，来涮掉食物上那些对猫咪来说不必要的调料。他涮一点，猫吃一点，他趁猫吃的时候赶紧塞两口。喀秋莎窝在他怀里，舒舒服服地吃了顿饱饭。 代号“普罗米修斯”的亚历山大是学校唯二的教官之一，他的课的内容和“终结者”差不多，只是更加基础，走的是轻松、幽默路子，学员多是女性和孩子。他此时正蹲在安德烈身边，一边手欠的从安德烈胳膊底下的缝里摸喀秋莎，一边嘴欠地调侃安德烈： “这是你的猫吗？你还养猫啊？从来没听你说过呀。看着不像啊。不会是你从谁哪抢来的吧。” 喀秋莎突然伸出爪子拍掉了他的手。他的手背上立马多了三道血痕。 “该。”安德烈咽下了满满一嘴的食物，“它能听懂你说话的。” “扯淡那不。” 安德烈和猫同时转头看向了他。“普罗米修斯”被这猫的幽幽眼神给吓了一跳，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盯上的耗子。 “你这猫，还怪凶。随你。”他站起身，拍了拍安德烈的肩膀。“我准备上课去了，你慢慢吃。” 他们的训练面向全社会，也就是说，学校也开设了儿童班来教授基础的医疗、枪械课程。所以，当孩子们来上课时，安德烈才是真正地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孩子们挤成了三层：第一层的手都放在了喀秋莎的身上；第二层伸长胳膊，想要摸着点它那漂亮的长毛；第三层的踮着脚，伸头探脑地试图跨过他们教官宽厚的背脊和层层脑袋，一睹猫咪“芳容”。 喀秋莎喵喵大叫着。安德烈在心里说：“知道自己惹麻烦了吧。” 他抱着猫，站起身来，“孩子们，该上课了，去找你们的教官吧。”他把喀秋莎锁到办公室。他不得不这样，这里太多人，还有枪和子弹，这不是小猫咪应该呆的地方。 …… “我们还需要冬夏两套衣服，店员会告诉你们，按着他们说的买就好了。舒适的鞋垫和鞋子非常重要，我们会碰到非常泥泞的道路。鞋子也需要准备两双，因为……” 安德烈能遥遥地看见远处办公室窗边的黑色剪影，他知道，他的小猫也在看着他。他转过身去，继续讲课，以另一种方式保护着那些弱小的生灵少受一些伤害。 这天下午天气非常的好，阳光晒得人暖烘烘的，“大胡子”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还梦见一个穿着风衣的漂亮女人来找他报名。这是个凝结着全人类特别是男性的所有美好想象的人。她是书里的女人，画里的女人，T台上的女人，派对上的女人；她属于安静的画廊，游艇上的海风，落地窗户后的繁华夜景……她可以出现在无数的地方，唯独不应该在这里——远方传来枪响和教官喊声的狭小破烂的军训报名室。 他嘿嘿傻笑着，心想自己的频道真的是做大做强了。 “我怎么签字呢？”女人又问了一遍。 “呃呃……”“大胡子”涨红了脸，如梦初醒一般反应过来他不是做梦。“在这儿，在这儿。”他手忙脚乱地抽出张纸来，磕磕巴巴地跟她说明情况，“我们的训练很辛苦，如果…如果没有办法完成，学费是不会退还的。不过，你的话……” 她眼里含着笑，把那张填完的表递回去，“你觉得我完不成吗？” “没没没没没没没没，”“大胡子”的手摆出了残影。 那女人依旧笑着，但不再继续说话了。他意识到0，自己应该把表接过去，而不是一个劲地摆手。他就像吃了过辣的辣椒，面涨得更红，汗也流了下来。 “你有什么装备吗？” “什么都没有。” “大胡子”又翻出张纸来，上面列着学员需要准备的东西。前几天“终结者”讲过这个，他录了视频，事后又整理了一份出来，提供给那些来报名和咨询的人一份参考。 “枪什么的备不齐没关系，我们可以提供，不需要再缴纳额外的费用了。当然了，有是最好的，我们的枪毕竟没有那么多。上面这些是一定要准备的。”他指了指那张单子。 “好。”女人拿过那张纸，“那我明天来上课。” “一定记得来啊！”“大胡子”看着她的背影，呐呐地喊了一声。 她又笑了，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一定。” “大胡子”决定在她明天来上课前都死守这件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他太期待其他人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