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虾

    "抱歉，我迟到了，路上有些塞车。"

    谭惠新双手撑在吧台上，微侧着头，为自己的迟到作解释。

    事实上，多数男人都不会在乎女人迟到，只要来者精心打扮后登场，也可慰藉失去不少时间在等待这件事上的男士，无意冒犯，但尤其是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士，更是如此。

    而她呢，也享受华丽亮相后获得的瞩目，一种无可厚非的虚荣心，所以只要坐下来享受对方脱口而出的赞美，即是对自己两小时换装的最大回报，但是场面话还是要有的，这是一种教养，无关男女。

    "没关系，稍等我一会儿好吗？我还有最后一道菜未上，马上出来。"

    他手势随意，挥了挥手，周围离她最近的侍应生便读懂会意，及时拉开高脚凳，请她入座。

    伊云思再次隐入厨房。

    透过半开放式厨房角落观察到这个男人，他走进后在厨房里指点江山的严肃模样，手握锅具却又因灶台偏低矮而不得不微佝偻背部的模样，原本应该被整齐梳后的灰白头发，已经湿漉漉的塌下来，倒显得有点说不清道不出的狼狈了。可那张足够认真的侧脸，被厨房里的冷光打出来，线条分明，错落有致。

    二次出场的伊云思除去了厨师服和围裙，换上了珍珠白棉质衬衫和海军蓝休闲长裤，整个人看起来随意自在放松多了。

    未等惠新开口，伊云思便凑上前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坦率直接道：

    "今晚一定要先试试我的新品，然后给我一些建议，好吗？"

    与身旁的侍应生耳语三两句后，对方好似魔法般倏忽变出了两道菜，安稳放置于两人的餐盘前。

    "前菜是北海道海胆配竹炭吐司，先吃一口，再配上开胃苹果酒，再吃第二口，相信我，完全是两种味道。"

    惠新将信将疑，但依看面前这位大厨的自信架势，不得不照做。

    果真海胆是深海里的宝物，咸鲜腥甜，入口即化，合着微热的吐司麦香融化与唇舌之间，美妙成一团海味炸弹。

    "这道是布里塔尼蓝龙虾辣汁宽意面，今天的酱汁因为时间问题，可能不够浓郁，你先尝尝看。"

    润白如玉的餐盘上，被细细切开的龙虾腹rou，入口韧实且富弹性，随之而来的是满齿的花椒香气以及酱汁的奶香浓郁。

    原本在海底平平无奇，悠哉过活了大半世的龙虾，不日被渔民打捞上来还误以为是怪异大虫，可挑剔食客追捧如神迹，渐渐的，积攒了多年的神秘名声使之身价倍增，海底的阅历使他更添传奇色彩。

    奇货可居的道理等同上了年纪但仍市场炙热的男人，旁人夸赞不已的练达和洞情，实则为残酷现实鞭打下不得已的自保；女人们为之神魂颠倒的熟男魅力，不过是试错千百次后的顺应民意。

    没有谁不爱他，也没有谁真正懂他。

    坚硬扎手的外壳是龙虾身上的第一道抵御外敌的城墙，而去头卸甲之后那点软rou，才是食客们口中称得上极品的美味。

    伊云思也称得上是这样的龙虾。

    "怎么样？"

    可此时他却像一个小学生一样，使得惠新不免觉得好笑。

    她抹了抹嘴角的酱汁，抬眉故道——"所以今天我是来试菜的咯？"

    伊云思却还是不依不饶，眼神撇过示意她赶紧尝尝盘中的意面，却惹得原本故作严肃状的惠新，不忍扭头过去窃笑。

    "这是你的餐厅吗？"

    "我的餐厅？噢不不，经营一家餐厅太过麻烦，我只是拥有些股份罢了……不过你知道代价是什么吗？”

    "是什么？"

    "就是……其他股东和顾客都得忍受我做的菜。"

    他说完后自顾大笑。

    伊云思笑起来时，鼻头微皱，唇髭、下颌络腮胡皆泛着银灰，也随着肌rou扬开起来，这使得他看起来并不那么洁净，可即便如此，那也是一张好看的脸，粗旷之下含着难得的赤诚和温柔。

    谭惠新见他如此，也忍不住软下了最初的姿态，全情投入了这场甘之如饴的盛宴。

    而伊云思也眼瞧着惠新从最开始的略显腼腆，到两杯酒下肚后的不自觉拉开发髻，披落下一袭乌密长发，顿时更显生动风情。

    她虽年纪不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可看出家庭背景富足美满所带来的自信，又因修养的缘故，她总是习惯在一长段的自述之后又突然意识到些什么，低头望向别处，或是安静的望向他，倒不是献媚讨好的，而是男女相处间的早慧，使得她已知晓把弄游戏规则下的不平等，并无意于争夺一时的话语权而显得咄咄逼人。

    所以毫无疑问，一口透绿新生木瓜般的甜脆多汁，和他二十来年情场猎手惯有的机敏健谈结合下来，这餐晚饭下落得双方都几尽兴。

    据说龙虾生有三对触须，其中最大的一对用来感知周围环境。龙虾如果要进一个洞，它就会晃动这对大触须，通过判断洞的大小和环境来确定能不能容纳自己的身体，如果觉得合适就会躲进去。另外两对小触须用来感应化学信号，从而对猎物进行探测。这种物理化学双感知系统的组合，就像人类的味觉和嗅觉。

    伊云思的无形触须在空气中晃动，判断，感应，探测。他会像龙虾一样，蛰伏在洞xue里，等待时机出击捕获心爱的猎物，放进口中，用齿状胃碾碎、消化，逐渐将其化为自己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