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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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不说了。”羽姬骤然冷下来的神色令伊邪那羽感到不妙。他看着缩在羽姬怀里的八俣斩,转移话题道:“有吃的吗?他早上睡觉的时候就被我带过来,到现在还没吃东西。” 闻言,羽姬低下头,语气温和地问还瑟瑟发抖的弟弟想吃什么。她体型偏瘦,抱着小孩的胳膊却又稳又有力,身上好闻的檀木香气令幼崽想到了气味相似的母亲。八俣斩从jiejie怀里抬起头,哭红的眼睛里闪烁着几分惊魂未定,望见羽姬温柔的神情和与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眉眼,更加用力地搂上了女孩的脖子。 “我要mama。”惊险的蹦极令他肚子里实在吃不下任何东西,他委屈地把脑袋埋在jiejie肩侧,眼泪啪嗒啪嗒地浸湿那里的布料。 “mama也在这里,不过他现在不方便见我们。等你吃完饭休息好了,jiejie就带你去找他。”羽姬腾出一只手按动自动门开关,一座休息室模样的房间赫然出现在眼前。除了储存食物和饮用水的几只柜子,房间里还陈设了沙发、书桌和床铺,床上除了被褥外,还放着几只毛绒玩具。 “要不要先躺一会儿?我去给你拿吃的。”羽姬低声询问,得到愿意的答复后将弟弟放到了床上。她走到储存柜前,拿了一盒牛奶和刚刚温好的两只奶黄包,打算再去切盘水果。没成想她刚拿起一个黄桃,房间却突然猛地一颠,尖锐刺耳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头顶传来。 没及时关闭的储存柜门中滚出来几只苹果,羽姬意识到不大对劲,连忙扔下手里的桃子快步来到八俣斩身边。小孩才将将对身边的环境有点熟悉起来,他抓起一只造型奇特的条状毛绒布偶,还没研究明白那是什么东西,就被突如其来的颠簸差点震下床。头顶的响动声越来越大,他懵懂地抬起头,一道熟悉的电光突然劈下来,从天花板直直插入地面。 他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羽姬便将他一把抱起向外跑去。她的反应很是迅速,但变故突生更快,她还没来得及走到安全区域,休息室的天花板霎时四分五裂,巨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将两个孩子撞得飞了出来。好巧不巧,门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伊邪那羽正百无聊赖,恰好堵在他俩的必经之路上,他只来得及“哎哟”一声,整个人变成一块rou垫子硬生生兜住了飞出来的jiejie和弟弟。 因为有他充当缓冲,原本极有可能被撞到墙上、内脏重伤的羽姬和斩,此时除了微微受到磕碰轻伤外并无大碍。反倒是伊邪那羽误打误撞变成那个最惨的倒霉蛋,他脸色铁青,借着羽姬的帮助才勉强爬起来。 呛人迷眼的烟尘随着刮擦下来的铁皮钢筋轰然炸开,两个交叠的身形于烟雾中渐显。待烟尘散尽,眼尖的小孩子立马认出那个正撑剑半跪的影子。在这档关头,对熟悉气息分外依赖的幼崽立刻便有了到母亲身边去的冲动,可一声“mama”还没喊出口,他就被一股大力从地上拎起,哥哥jiejie将他藏到背后,严丝合缝地堵住八俣斩的视线,以至于他根本看不见前边发生了什么。 八俣斩被伊邪那羽的手臂制住动弹不得,却也没有再乱动的心思。他只能看见伊邪那羽的后背,可小孩分明感觉到——他这个平时总是笑嘻嘻、玩世不恭的哥哥,现在却突然严肃了起来。 在八俣斩看不见的地方,此时此刻正爆发着一场激烈的冲突。原本应该受毒素影响而失去行动能力的须佐之男,此刻正骑在八岐大蛇腰上,他手中的天羽羽斩原本打算直冲着八岐大蛇的头颅而去,却因脑中的眩晕而剑走偏锋,削铁如泥的锋刃只割断了八岐几根绀紫色的头发。 须佐之男的状态并不算好,他勉强靠插入地面的天羽羽斩支撑身体,才不至于跌进八岐怀里。他张口喘着气,后颈的腺体在各种药物和八岐信息素的围攻下再度兴奋起来,酸软的四肢肌rou微微发颤。见自己未能击中敌人,须佐之男试图将天羽羽斩从地面再拔出来,一旁却传来一个刚刚久别重逢的声音。 “mama,我吐血了。” 伊邪那羽捂着嘴吐出一口瘀血,眼睛里有些茫然,他身旁的羽姬这才看见顺着弟弟指缝流出来的黑色血液。伊邪那羽眼神懵懂地看着自己盛着血液的掌心,也跟着意识到自己的脏腑受了不小的内伤。羽姬想帮忙扶住他,却见又一股血“哗啦”一下从他嘴里涌出来,将脚下被粉尘覆盖的地板染出一大块暗红。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原本勉强处于上风的须佐之男在八岐面前露出了破绽。听到那一声“mama”本就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伊邪那羽在他这个做母亲的面前口吐鲜血更是令他生出一丝紊乱。静静蛰伏的毒蛇终于找到了出洞良机,八岐趁须佐之男愣神的功夫突然抬手,朝他薄弱的后颈部位劈了下去。他将力度掌握得恰到好处,没个一时半会儿须佐之男醒不过来。 Omega因为失去意识而绵软着倒下,八岐只是躺着,任凭这具温热的躯壳倒进自己怀里。他不顾旁观者的目光,手臂缠上须佐之男的身体后一点点收紧,仿佛重获了失而复得的宝物。 不愧是素盏鸣尊将军,即便中了毒也能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他一下下摸着须佐已经披散下来的头发,指尖勾缠着漂亮的金色发丝,脑海里又回忆起刚刚在这间房屋头顶,也就是驾驶舱中发生的事情。 蜕壳成功后,他本来还想再用新的战舰同须佐之男再缠斗一番,可惜他的盟友并不想等下去了。八岐大蛇有点遗憾地用了阴招,可他万万没想到明明已经被注射了剂量不小的毒素,须佐之男居然还能重新清醒过来。威力无比的雷枪猝不及防将他的蛇头舱捅了个对穿,如同长虹贯日,将他们脚下的地面钻出一个龟裂了无数块碎石的大洞。 若换作常人,被这个武力超群的Omega冲上来摁倒时,或许已经吓破了胆,可八岐不会。对方被映得发亮的侧脸在这片冰冷晦明变幻,就仿若当初自己被杀死时所见的刹那雷光,于这片冰冷废墟中显得格外动人。他更坚定了自己要把须佐带回去的决心,偏头躲开天羽羽斩一击,将目光锁定在意识开始混沌的须佐之男脸上。恰在此时,伊邪那羽受了伤,顺水推舟帮了他一把,八岐大蛇这才能毫无顾虑地拥有这具美丽的皮囊。 他从这堆行驶的废墟中缓缓坐起,拨开须佐垂在颈侧的金发,将脑袋埋上了这块沾染着浓郁信息素的皮肤。八岐能感受到自己多年来若有所失的精神缺口正慢慢被补全,熟悉的香气向标记过自己的Alpha敞开大门,如同烈火焚木一般引诱他一同堕落。 这场战争的赢家坐在断壁残垣中,怀里抱着他最引以为傲的战利品。 遭到血洗的平安京,不敢再复往日的繁荣。时间是21点39分,原本街上会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摊贩,此时却静若死城,万户紧闭门窗,只有点点灯光证明着这里还有人类存在。 晴明走出源公馆,迎面顶过来一阵刀子似的寒风,冻得他不由自主地紧了紧围巾。源公馆门口停着源氏的车子,他拉开副驾驶车门,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正坐在驾驶位的源博雅。 “这么晚,赖光公有什么要事吗?”晴明一边摸索着系安全带,一边随口问道。 车里光线不好,只有外边的路灯透过挡风玻璃照进来点微弱的光。晴明半天摸不到安全带,回头去看,余光又瞥见了后排的儿童座椅。这令他心下一沉,寻找安全带的动作也停顿下来。 博雅抓起卡在椅缝间的带子塞进晴明手里,转过头去启动发动机。在机器阵阵细微的轰鸣中,他回答道:“兄长只告诉我带你去医院,关于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晴明点点头算作回应,便把目光瞥向窗外试图分散注意力。车子在磁力作用下一点点悬浮起来,他的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须佐之男的儿子在源公馆失踪了,连带着那只名叫伊吹的三花猫。监控显示,带走八俣斩的是当初将军救下来的那名少女。显然,她的出现本就别有用心,而她的目标就是带走将军的儿子。 晴明因未能守住城市而愧疚,辜负了将军的嘱托更令他自责。自打那场浩劫发生以来,他精神紧绷,几乎没合过眼,书案上全是他针对此次袭击所作的案情分析。死伤过万——刺眼的数字一下下责问着他的心,令他陷入无比痛苦的精神风暴。 21点30分,晴明接到了源赖光的私人通讯。他应约下楼,于22点整准时到达医院住院部。门口站着负责接待他的鬼切,他跟着鬼切走进去,里边一片静悄悄,浓重的消毒水和酒精味充斥在鼻腔,让他又不得不回忆起惨案发生那天,自己在医院中算不上愉快的经历。 二人步入一座私人电梯,晴明看着鬼切摁下了“-1”的按键。他顿时有些毛骨悚然,试探性道:“我记得住院部的会议室在顶楼。” 鬼切微微颔首,答道:“主公吩咐我将您引至太平间。” 这可太诡异了。晴明能感觉到自己的寒毛随着电梯门大开一同立了起来,即便身边有这位源氏重宝,他还是心里发毛。晴明脑子里甚至已经演了几出自己无意间得罪源赖光然后被杀掉泄愤的大戏——发生在太平间,处理尸体可能也会很方便;甚至连自己的尸体被发现那天,平安京早报的头条都想好了:“史上最年轻指挥官晴明于首都医院太平间遇袭”,接着用二级标题告诉大家他享年24岁。 “您不必害怕,主公只是邀请您参与刚刚开始的尸检报告会。”鬼切察觉到晴明显然僵硬起来的动作,有些无奈道,“请您不要再自言自语了,就算主公对您真的起了杀心,他也会看在神乐小姐和博雅先生的面子上放过您的。” 晴明来不及尴尬自己出糗的无意识自白,跟着鬼切来到一处大门。停放尸体的地方温度极低,但和平安京街头不太一样。外面的寒风虽刺骨,却是流动而有生机的;可在这太平间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 鬼切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确认成功后便为晴明让出了进门的路。里间的自动门缓缓打开,福尔马林气味夹杂着冷气扑鼻而来。用鬼切递来的面罩严严实实掩住半张脸,晴明一边做着心理建设,一边走了进去。 “等你好久了,晴明。”源赖光戴着医用手套,跟晴明一样覆着面罩。他正和几名医学教授站在手术台前,台上陈放着的,毫无疑问是一具遇难者的尸体。 晴明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故作镇定地来到源赖光身边。年轻的指挥官不断为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可是当眼睛看着一块夹着脂肪的rou被翻过来时,他还是不由得干呕出声。 旁边的几位医学专家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他们将那部分rou块放回死者的腹腔,接着拿出手术刀切开尸体腋下部分。源赖光倒没有那么大反应,他看起来好像对眼前的尸检过程饶有兴趣,甚至还主动上手摸了摸已经发白的僵硬皮肤。 “蛇神星的机械兵杀伤力巨大,几乎无人能从他们手下生还。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的目标出人意料地一致,且一击必杀。受伤的群众里几乎没有人因为机械兵而流血。” “那为何有人会重伤致死?”晴明疑惑道。 “有一部分人面对这样的情形无比惊惧,因此选择了更为危险的逃生方式。一部分死者的死因是坠楼,还有一部分是活活吓死的。”源赖光解释道,“但这部分人仅仅是少数。” “在大规模的尸检中,我们发现了一项共性问题。”一位医学专家打开投影,几张复杂的数值报告被投射到墙上,“因机械兵猎杀而罹难的死者,体内基本没有什么营养物质留存。换句话来讲,他们中的好多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曾进食了。” 一位助手模样的人拿出一只小手电,照上尸体刚刚被切开的腋下皮肤创口。 “就像是植物界中的榕树,它们不凭靠自己的力量成长,而是通过寄生和绞杀营养载体从而获得自身发育。”医学专家指导源赖光翻开创口处的rou皮,将寥寥数人发觉的惊天秘密陈列在年轻的指挥官面前。 那处rou色创口下悄悄包裹着一层蓝莹莹的皮肤,在手电的映射中泛着幽光,如同贺卡上点缀茂密的满天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