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八章：死了棵树

    在李舟说话的过程中，傅子琛其实有一小段时间的走神。

    他听李舟说起程家和段家当年那场不该进行的交易，说起程家关键时刻的抽身与陷害，说起当年苏敏“自杀”的隐情、背后牵扯到的势力，以及在这一团乱麻之中，李舟本人曾充当过的角色。

    傅子琛觉得自己明明都听进去了，却好像一个字都听不懂。

    无论是李舟振振有词的反对，还是这些繁杂无序的陈年旧事，都让傅子琛感到荒谬、疲倦。

    他望着地上残留的吊灯碎片，很想去看看客厅冰箱下层，那个存活了两月之久的小雪人，也想去找那只平日里总是“喵”个不停，如今却一点声响都听不见的白猫。

    可李舟仍在说。

    她大概知道傅子琛不想听，于是总把话题往段天边身上引，像故意吊在小狗面前的骨头，一晃一晃，又不允许他往前。

    说到一半，却忽然见傅子琛站在那里，木木地盯着窗外。

    李舟偏头看过去，看到阳台上那些悉心照料过的盆栽全部被砸得稀巴烂，脏兮兮的泥巴洒得到处都是，地上却没发现任何人的脚印。

    那棵有些眼熟，被傅子琛认真养了六七年，自己也曾随手浇过咖啡的小金桔树不知被谁恶毒地连根拔起，随手扔在了瓦片残骸里，原本翠绿的叶子枯得萎靡了，黄澄澄的金桔一颗都没剩下。

    死了棵树。

    李舟这样漫不经心地想。

    傅子琛的二十岁生日宴，李舟女士忙着推杯换盏，忙着开拓她的商业帝国，前来向她示好送礼的人无数。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没人会在意那盆焉耷耷的金桔树是谁送的，也没人知道那天夜里也下了雪，傅子琛就那么抱着一盆小树，一路无言地跟在偷溜出去的段天边后面，叫住人时，睫毛都沾上了一层晶莹剔透的白。

    “你怎么也出来了？”

    十九岁的段天边还留着短发，因为怕冷，出来时特地围了条白绒绒的围巾，说话就呵出一口雾气，惊讶地望着他笑道：“我觉得里头太闷了，出来透透气，没想到下雪了。”

    “这是今年的初雪吧。”

    傅子琛手里的盆栽还没放下，直直望着她，轻声应和道：“嗯，是初雪。”

    段天边觉得神奇似的，伸手去接落下来的雪，“好奇怪啊，每次见你好像都在下雪，冬至出生的人，会经常和雪一起出现吗？”

    她连玩笑都说得这样温柔浪漫，傅子琛却不知道如何给出一个同样让人心动的完美回答，手指轻轻搭在花盆的边缘，长睫覆下来投出一片阴影，问：“你不喜欢下雪吗？”

    “喜欢啊，我只是讨厌下雨。”

    段天边把手插回口袋，抬头对着天空呵气笑道：“可惜还没下什么雪，不然我堆一个雪人送你当礼物，今天你生日呢。”

    “你已经送了。”傅子琛举了举一直单手托抱着的小树，“下午没来得及跟你说，谢谢，我很喜欢。”

    好长时间不见，他变了许多，身高将近一八五，清隽又挺拔，月光下静穆的样子仿佛从雪山里走出来的年轻神明，兰芝玉树，朗月入怀，这么一直拿着个盆栽竟也没有违和感，只衬得那棵小金桔树更焉巴了。

    段天边听完才反应过来，“你拿着这棵树跟了我这么久，就是要说这个啊？”她看了眼后面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倏然笑道：“我还以为是我妈让你来监视我的呢。”

    傅子琛正低头调整姿势，不让自己的胳膊压到小树，闻言一僵，很快抬头看她，“我不是。”

    “知道不是。”段天边神色放松许多，又觉得他很可爱似的，打趣问，“你今天收了那么多礼物，总不是一个个都要这么道谢吧。”

    “他们不是送给我，是送给李舟的。”

    他那样直白真诚，望着段天边的眼里都仿佛有晶莹飞舞的雪花，“那么多人里，只有你送给我。”

    段天边一愣，心虚地挠了挠脸。小时候连自己玩了一半的拼图都能送给他当生日礼物，如今倒是有点局促，老老实实交代：“其实这是我以前买着玩的，放在家里一直养不精神，今天我妈临时把我抓来，没来得及买生日礼物，我就……”

    这话就差直说是把不要的垃圾送给他了。

    大概也觉得自己这行为听着过分，段天边轻咳两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下次！下次你过生日，我肯定送你更好的。”

    傅子琛问：“雪人吗？”

    段天边点了两下头，大方许诺，“行，就雪人，堆个和你一样好看的。”

    傅子琛看着她，过了几秒，忽然偏开脸笑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刚到二十岁的男生，还不够严肃沉稳，有点矜持傲气，高高帅帅地站在那里，清澈湿润的眼睛却微微弯下来，唇角也轻轻往上掀，就像，就像……像什么呢？

    段天边愣愣地看了他几秒，还没等想出像什么，傅子琛又回过头来了。

    他噙着一点点疏淡干净的笑意，明明也像段天边一样呵出白雾，却像是吹出口仙气，站在那里低声问她，“要走一走吗，我知道前面有个漂亮的湖。”

    湖？什么湖……漂亮？可以去啊……

    气氛温柔得雪都要化了，段天边几乎要被眼前的人迷住，马上就快点头，口袋里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震了起来。

    【人呢？】

    【段天边，你来不来？不来我自己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