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跑吧，钟冉。回你哥哥身边去。”

    “我听说你把钟冉留着自己玩了。”

    对面的中年男人神色晦暗不明，明显正藏着怒意。

    蒋天胤知道这件事瞒不住，索性不再装，干脆地点头承认：“嗯。”

    “玩够了就送走。”对方语气阴郁，尾音恶狠狠的，“我说过，要毁了钟冉。我花这么大价钱找你们办事，不是为了让你英雄救美的。”

    蒋天胤心中无名火起，却依然神色淡淡：“二老爷，接单的是锄头。锄头已经死了。没有过我的眼，不算是飞鹰帮的生意。”

    “你！”

    钟二老爷火冒三丈，偏偏还指望着蒋天胤办事，不好真跟他撕破脸。他长叹一口气，端起了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道：“你这么年轻，在国内外黑道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要玩什么女人没有？何必引火烧身呢。钟奕那个疯子，不找到钟冉是不会罢休的——小心他顺藤摸瓜找到你，连累整个飞鹰帮。”

    蒋天胤不做声，二老爷又探身向前，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我跟阿飞是过命的交情，你又是我看着长大的。你是他们的儿子，我不会害你。父债子偿，老大害死了阿飞夫妻俩，你报复钟奕钟冉是应当的。”

    听到二老爷提起“阿飞”这个名字，蒋天胤的神色终于动了动。他似是下定了决心，沉痛道：“知道了。等股份转让办完，我就把钟冉处理掉。”

    说完这句话，他倒在椅子靠背上，像被人抽走了力气，半晌没有再做出任何动作。

    会谈结束，他没多耽搁，开上车往郊区别墅赶。他开得很快，似乎是要将不满和愤懑发泄在油门上似的；经过一个路口时，他又放慢了车速，拐进巷子。他停下车，进了一家小店，打包了一份钟冉馋了很久的冬阴功汤，又重新驱车离开。

    钟点工和吴婶都不住在这里，别墅里静悄悄的，除了门口几个打手之外没有别人。蒋天胤拎着外卖袋子开门进去，穿过门厅，走进客厅。那张为了钟冉才特别买来的手工沙发伫立在客厅的中央，高雅的墨绿色真皮反射着落地窗透进来的天光，只是客厅里空空荡荡，没有活人气，就连那张沙发都变成了无言的嘲笑。

    这些天来，钟冉最喜欢窝在这张沙发上追剧、打游戏、吃零食；玩到兴起时，她还会在上头蹦蹦跳跳。如今钟冉不在上头，高档的手工沙发显得格外冷清寂寥，是一个奢侈的笑话。

    要是钟冉离开，蒋天胤觉得自己的处境大约就跟这张沙发没什么两样——一样是被钉死在原地，一样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卑微地祈求她别走，又变态一样贪恋她的余温。

    他努力抛开这些伤春悲秋的想法，把外卖放在大理石桌上，又转头去找钟冉。钟冉呆坐在庭院里，没有起身迎接他，也没有跟他说话，只眼神空洞地盯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绑架近一个月后，钟冉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就算蒋天胤使出浑身解数照顾和陪伴钟冉，但长久被关在封闭空间内，缺少跟外界交流、远离社会生活，就算有再多游戏和零食，钟冉依然不可抑制地陷入情绪低落里。她不太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能任性地归咎于蒋天胤没有24小时陪伴她。

    只是蒋天胤知道，无论他在床上把大小姐伺候得有多爽，也改变不了人是社会动物的本质。

    大小姐想家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柔声告诉钟冉自己带了她想吃的冬阴功汤。钟冉的笑容持续了一秒，很快淡了下来，变得有些懒洋洋的。她轻轻“嗯”了一声，又突然兴奋地说：“上次哥哥带我去海岛度假，有个做冬阴功做得很好的厨师！他……”

    她的神色又突然黯淡，话音也逐渐微弱，慢慢地不再说了。

    蒋天胤心中酸涩。他在钟冉身边坐下，强忍着伤怀问：“大小姐为什么总是想跑呢？就这么……这么想，离开我吗？”

    他弓着脊背，微微低下头，像是在低声下气地哀求。一句话说到最后，尾音都有些颤。

    钟冉歪着头想了一阵。她想哥哥，想阿敬，也想廖彦修。她还想爷爷，想司机孟叔，甚至想念哥哥的生活秘书Tracyjiejie。过去生活里的一切她都十分怀念，她还想去打高尔夫、打网球、去骑马、去拍卖会……

    眼看着都开学好久好久了。到现在，她就连学校都怀念起来了。

    蒋天胤是对她很好，也的确让她很爽，可是……

    可是这里不是家。

    “我想回家……”大小姐委屈地嗫嚅。

    蒋天胤摸了摸她的头：“是我对大小姐不好吗？”

    “不是的！你很好——你、你虽然是大坏蛋，但是是个很好的大坏蛋……”钟冉费劲地向蒋天胤比划着解释，“只是我想上学，想骑马，还想去逛商场……”

    哦，大小姐是想要自由。蒋天胤轻轻“嗯”了一声，苦涩地说：“以后……以后我也可以陪大小姐去上学、去骑马、去逛商场。只要大小姐给我一点时间。”

    他走到钟冉跟前，蹲下身子，自下而上仰视着她，低声下气到了极点：“大小姐，再等等我。以后……以后一直跟我在一起，不好吗？”

    钟冉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她又想了想，又有些迷惑：“你想跟我一直在一起么？”

    蒋天胤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是你把我关在你身边，不能是你来我家里找我呢？我不想为你放弃以前的生活呀。”

    钟冉板着脸，小大人一样教育蒋天胤。随后她恍然大悟一般，又挂上一脸同情，给蒋天胤打气：“是不是因为你是坏蛋，所以只能做这种坏事？你别怕。你可以洗心革面，再也不做坏蛋了。我哥哥有很多钱，可以给你找一份工作的。”

    她一板一眼，用孩子一般最赤诚最质朴的简单逻辑分析问题。蒋天胤听了想笑，却又只能挤出一个苦笑。

    他比她想象中更坏得多。如果可以，他会把钟冉关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等他了结了跟钟家的恩怨，就天天夜夜陪伴大小姐。前十八年大小姐的人生他没有参与，幸好他很有耐心也很有信心，以后用很多个十八年洗掉钟冉的记忆，让她心里只有自己。

    只是他狠不下心。钟冉一丝一毫的不快乐，都不啻于叠加在他身上的千万种酷刑。

    “走吧。”

    他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站起身，拿上车钥匙，牵着钟冉离开庭院。他把钟冉丢进后排座位，发动汽车，风驰电掣地驶离别墅区，巧妙地躲开了几个关键的路口，在离钟家庄园还有二十公里的位置停下了车。

    这里明显繁华很多。正是傍晚，往来车辆不少，不远处就是个交警岗亭。蒋天胤下了车，拉开后座车门，拽着钟冉的手腕把她拖出了汽车。因为动作太快的缘故，他显得有些粗暴而不耐烦，大约是他怕自己再晚一秒都会反悔。

    钟冉懵懵懂懂地下了车。双脚站在大地上，终于呼吸到别墅区以外的空气，她还有些不能适应；更让她惊异的是，蒋天胤重新拉开车门上了车——没有带她。

    “往前跑，那里就是警察叔叔。”蒋天胤给她指明了方向，又放下手刹，扳动档位，“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大小姐。”

    自由来得太过轻易。钟冉不敢相信，石化一样，眼睁睁看着蒋天胤cao控着汽车掉头、开走。

    “跑吧，钟冉。回你哥哥身边去。”

    他丢下最后一句，开着车汇入车流里。他的座驾本就是精心选择的大众款式，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尽管钟冉知道，他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看着自己，但无论她怎么望，都再也无法辨认出哪一辆汽车里装着蒋天胤了。

    远处的警灯闪着红蓝交织的光芒。钟冉没有再多想，迈开步子，拼了命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车流缓缓移动，蒋天胤没入其中，就好像他从未出现过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