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病（06）

    人们总是在迫切的去追寻什么，比如说财富，名利，感情。随后为了这些追求想尽一切办法的去接近自己的目标。就像感情，两个人在茫茫人海中相识，都迫切的想要了解对方，认识对方，将对方伪装的外表一层一层的剥开从而看到内核，于是便有了又一层的关系——同居。

    晏明绪很是期待，却又无比惶恐。只因为他的那个房子实在空洞，空洞的甚至有些可怜了。从前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一成不变，没有任何娱乐活动的生活。可简隋英马上就要住过来了，是不是要添些什么呢？晏明绪一边儿开着车一边儿思索着。

    可他这方面的知识贫瘠的很，即使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该需要添些什么适合简隋英风格的东西，于是打算到简隋英家参观后再做打算。

    简隋英的家离他工作的地方不远，没到20分钟就开到了。简隋英收拾出来的东西着实不少，换洗的衣物、日用品、电脑、游戏机、还有一把小提琴，俨然把大半个家都搬了过去。晏明绪看着简隋英收拾出来的沉甸甸的东西，觉得心都被塞满了，于是挽了袖子也加入其中，等俩人把东西都搬回去，着实已经累的够呛，再归置的力气都没了。

    简隋英懒洋洋的往沙发上一躺，又伸了个懒腰，笑嘻嘻道。“没想到啊，我东西这么多。还想着随便拿点儿就算了，结果这个也要用，那个也要用。”

    晏明绪捏了捏简隋英的下巴又想起备忘录的那句要多赞扬，笑笑道。“说明你生活品质高。”

    “那倒是。”简隋英下巴痒痒的，缩了缩脖子赖在沙发上一动不想动，可又觉得干躺着无聊，于是伸出手点点堆在门口的那几个箱子指挥道。“帮我去那个写着电器的箱子里把掌机拿出来呗。要psp，不要stwich。”

    “……”晏明绪工科出身，懂点编程，知道一些代码，但这一串字符组合到一起他实在分辨不出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可又不想开口去问。毕竟他和简隋英年龄差距已经挺大了，他不想再给这个年龄差距再加几条沟渠，于是仔细分辨起简隋英话里的线索。简隋英说掌机，大抵是个什么游戏机，而且不大。晏明绪想了想，翻开了简隋英说的那只箱子，可随后又傻了眼。里面琳琅的小型游戏机不少，晏明绪实在头疼，颇有些迷茫的回头看了眼简隋英。

    简隋英正等着玩他的游戏呢，抬头正对上了晏明绪可以说有些无助的眼睛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后说。“红色盒子的那个。谢啦，老晏。”

    “……”晏明绪不知道简隋英是不是故意的，简隋英平时叫他都是明绪哥，偶尔调侃也是拉长了声调不阴不阳的叫他晏厅，只在这时候突然叫他老晏。晏明绪有些郁闷，他有点摸不清简隋英到底介意不介意这些，看简隋英的性格，大抵是不介意的吧……可谁又说的准呢。晏明绪心里装着事儿，便没再说话，依着简隋英的话找到了那个红色盒子塞到简隋英手里，放下袖子准备去厨房，可随即他的袖口就被一支修长的手拉住了。

    简隋英正歪着头看他，眼角勾起，笑意盈盈。他说。“明绪哥，你是在意其他人看法的人吗？”

    “不是。”晏明绪摇了摇头回道。“可你……”

    “这不就对了。”简隋英打断了晏明绪的话继续笑眯眯道。“所以只要我不在意什么不就行了。我叫你老晏，也是想让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年龄我早就知道。而且事实就摆在那儿，他不会影响什么。你说对吧。”

    “嗯。”晏明绪释然的笑了，简隋英这个人太敏感，又惯会察言观色的，几乎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惶恐。他其实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只因为大多数的人或者物品，他都能轻而易举的得到，或用些手段，又或者只单单一句话，一个眼神儿，可简隋英不同。他不希望向得到某一个寻常物件一样得到简隋英，这对简隋英是亵渎，对他也是。

    晏明绪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理想主义的一天，偶尔他也会反省，这样做是不是有违他一贯处事的原则。可有些时候，非要追求什么纯粹的感情，那么再说什么原则，再谈什么习惯，就纯属是放屁了。

    晏明绪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随后他的袖口就被简隋英放开了，简隋英大咧咧的摊倒。头也不抬的cao起他的那个psp专注的玩了起来，又想起来什么似的抬了抬眼皮努了努嘴。“现在是不是该弄点吃的去了，快饿死了。”

    “好。”晏明绪无奈的笑笑，把那些个百转千回咽回到肚子里，眼下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毕竟他们时间还长着呢。首要之急是得把人喂饱。

    晏明绪手艺其实一般，他的厨房装修的很好，但却鲜少用过，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有一次被简隋英赶上了。不过他却挺享受在厨房的忙碌的过程的，当然不是他喜欢做饭，而是喜欢有个人正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静静的等着的感觉，更喜欢和另一个人静静坐到桌前的那片刻的安宁。

    晏明绪想笑，他觉得自己也快成狮子座的人了，居然偶尔也想听听简隋英的赞扬，甚至是随口夸他手艺的好的话听起来都十分悦耳。

    他的动作很快，不到一小时，就做好了。还没等端上去，本来累的摊着一动不动的简隋英闻着味儿就来了。

    “不错啊。”简隋英对着几个摆的精致的小菜夸着，便要伸出手偷偷拿一块尝，结果还没等下手，就被轻轻的拍了一下。“洗手去。”晏明绪皱着眉说道。“洗完了去桌边儿等，厨房重地，闲人免进。”他倒不是真不想让简隋英进来，只是简隋英眼角还有伤呢，厨房这地方油烟大，他总担心伤口被油烟熏到会不会留下伤疤什么的，简隋英对自己外貌爱惜的很，他看得出来，要真留了什么疤，简隋英还不得郁闷死。

    “切，我还不稀罕呢。”简隋英耸耸肩，一溜烟儿跑到卫生间洗手，然后老老实实的坐到了桌前。两个人边吃东西边聊天，主要还是简隋英讲，他重点说了说今天去看小孩儿的事儿，随后又复述了一下公益组织的承诺。晏明绪静静的听完想了想问道。“所以你打算继续资助她吗？”

    “有这个打算，不过我就不出面了，走公益组织那个流程。”简隋英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筷子给自己盛了碗汤一边儿喝着一边说。“有什么问题吗？”

    其实是有的，晏明绪太了解这类人了，即使把钱物给到了，能用到孩子身上也是寥寥无几，无非就是多了一些大人们挥霍的本钱。本能的他想说还是不要这么做，如果真想帮她还是等以后她上了学以后再帮他联系好学校之类的就行，这才有可能真正改变她的状况，可对上简隋英那双生机勃勃的眼睛，晏明绪这堆理智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简隋英还年轻，有些现实的问题他实在不忍心全部展现到简隋英面前。就比如说那个女孩儿，她确实可怜，可又能怎么办呢？他们偶然遇见可以帮一个，可世界上这样的人这么多。他们能找的过来帮的过来吗？况且小女孩儿也并不是最可怜的一个，她也只是芸芸众生其中之一，还有很多人，只活着就很难了，他们甚至不需要什么大灾大难出手，只单凭无时无刻的踌躇不前，日日夜夜的后餐不继，无处不在的无力感就足以让他们泥潭深陷。

    这些话晏明绪能说吗？显然不能，这些沉重的话一旦出口只会把他骨子里的冷漠和薄凉暴露无疑。晏明绪还没有做好在简隋英面前展露一切卑鄙的、可耻的、自私的、凉薄的天性的准备。他只能轻轻的摇摇头沉声道。“挺好的，能做到的你几乎都做到了，至于以后，就看她自己吧。”

    “尽力而为吧。”简隋英闷头喝着汤随后重重的把勺子放下郑重道。“明绪哥，我知道你觉得我这么做可能有点傻。”

    “没有。”晏明绪下意识的摇头。

    “我看的出来。”简隋英撇撇嘴道。“我又不真傻，可不这么做真眼睁睁的看着他泥足深陷不拉她一把吗？是，就帮她一个可能不起什么作用，我也就是一个普通人，改变不了社会现状什么的，可万一能改变她的现状呢？这算不算引了个火种给她，万一以后她也这么做呢？愚公移山听过没，什么叫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问题不是一天两天就真能解决的，没准我们下一辈，下下一辈就越来越好了呢。”

    “……”晏明绪觉得他这几十年的书算是白读了，以往能言善辩的他几乎被简隋英堵的哑口无言。晏明绪此时甚至觉得，他平时站的是不是有点儿太高了，一肚子经济发展改变民生，却忽视了最基本的问题，那就是人。

    是啊，人是最难以估计的物种，他过往只想着从实质角度改变大多数人的生活，可却没看到其他方面儿，简隋英用实际行为给他上了一课，这一课给着实重要。他教会了他怎么给人留下希望……晏明绪想着，也放下了筷子定定道。“小简，你说的对。也……做的对，是我忽略了……”晏明绪苦笑着摇摇头。“是我看不清，可能我就是这种人吧。只能看到一些物质层面的东西。这方面儿，我得多向你学。”

    “那你是不是得叫声老师啊。”简隋英打量着晏明绪一本正经的样子眨巴着眼睛促狭道。

    “想的倒挺美的。”晏明绪刮了刮他的鼻子笑了，随后说。“才多大，还挺愿意给自己涨辈分的。”

    “长的美想的就美呗。”简隋英依旧笑嘻嘻的把碗筷往桌边儿一推整个人靠在了椅背上慢悠悠道。“哎呦，吃饱了懒得动了。长得美的是不是有点特权，比如说不用收拾桌子什么的。”

    “没想让你动，玩儿去吧你。”晏明绪笑了笑的无奈，他知道简隋英可能看出点什么了，比如说他性格里的那些卑劣，可却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试图让他们相处的轻松一些。他心里是感谢简隋英的，如果换成其他人，大概会对此嗤之以鼻，随后学着晏明媚的样子，当着他的面儿或者在他背后破口大骂。他是不在乎那些人的，可他却十分在乎简隋英也和他们有一样的想法，哪怕简隋英稍微露出一点点轻蔑，都足够把他这些天的憧憬打回原型。

    可简隋英偏生没有这么做，反而找了话题让放松下来。这样的人，他怎么能不动心。可他又忍不住的担忧，现在的简隋英接触到的只是他的一些皮毛，如果真的全部了解到他以后呢？会不会落荒而逃，从而彻底的远离他这个人。

    晏明绪不太敢去想有这种可能，可如若真的有这一天呢？晏明绪握紧了拳头，可再一抬头正对上了简隋英那双毫无防备的眼，晏明绪握着的拳头又慢慢放了下去。“那就……让他自己选吧……”晏明绪在心里告诉自己，随后缓缓的起身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

    简隋英果真像他说的那样一动不动的懒懒的歪在客厅里玩着他那个游戏，待晏明绪再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简隋英已经不躺着了，而是再翻他的那堆东西，见晏明绪过来了，就朝他招招手。

    “现在收拾吗？太晚了吧。”晏明绪纳闷的走了过去问道。

    “不收拾，今天懒得动。给你看个东西。”简隋英笑着说完，从另外一个箱子里把小提琴拿了出来。这支琴搬东西的时候晏明绪就注意到了，可简隋英只是随手一扔，看样子不是十分重视的样子，晏明绪便也没再多问，没想到这时候简隋英自己却拿出来，晏明绪也顺着他的话问道。“你会拉小提琴？”

    “嗯，小时候学的。你这隔音怎么样？大晚上拉琴不会有人投诉吧。”简隋英已经兴致勃勃的把琴架到了肩上，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隔音很好，你拆房子都没人听到，拉就行。”

    “那行。”简隋英笑笑，把琴弓放到了琴弦上，又觉得地方不太好，又领着晏明绪进到书房，关上了书房的大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台灯随后说。“好多年没碰过了，凑合听听啊。”

    简隋英说着，悠扬的琴声已经从琴弦上传了过来。

    简隋英虽然说着他挺多年没有碰过琴了，可他的技法却一点也不生疏。夜深人静的时刻，朦胧的琴音袭来，婉转，优雅。晏明绪坐在他的正前方看着夜色朦胧中简隋英脸，第一次感受到音乐的美好。他仿佛透过简隋英那双拉琴的手听到了久别重逢，听到了黎明日初，听到了朝阳升起，就像，经历一切之后重新升起的希望。再看简隋英，他便懂了，这是简隋英再借着音乐的声音传达给他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语。他在感受他希望的意义……对着他这样的人，简隋英为什么也会这么好……

    晏明绪呆呆的听完简隋英一曲终了久久不能释怀，随后他的手背就被一个温暖的东西覆盖住了，那是简隋英的手。晏明绪的手微微的有些颤抖。他说。“小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本身就是一个从骨血里边计较利益、衡量得失的人。所有人对我的评价都是天生的野心家，我亲meimei都说我冷漠疯狂，自私薄凉。我甚至想用一丝温暖瞒你，骗你，哄你，让对我产生感情以后让你放不了手，我这样的人……值得你这么对我吗……”

    可随后他就落入到了一个怀抱里，那怀抱很是纤细，可却带着他心安的温度。晏明绪有些贪恋的抱紧了简隋英的腰，他知道他说的话的确不合时宜，可简隋英这么真心待他，他做不到再对简隋英做任何隐瞒，他那些卑劣的性格在简隋英的真诚面前被打击的无可遁形。

    晏明绪不知道他说了这些以后简隋英会作何选择，或许，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个拥抱了，还好，晏明绪闭上眼睛想，简隋英那些东西还没全部拆箱，再搬走也不会很麻烦……如果他真的要走……

    晏明绪还在胡思乱想着，就听到简隋英在他头顶低声的话语。他说。“我怎么会不知道……从我第一眼认识你，就全知道……”

    晏明绪心痛的抬起头正对上了简隋英的那双眼，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直直的看着他。随后他又听到简隋英说。“可我还知道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你想做的，想要的，比其他人高的多，你没有温度吗？为什么我能看到你对普通平凡的人关爱那么多？就像那个女孩儿，你看到的不止是她一个人，你想改的是整个社会，这叫没有温度吗？”

    “小简。”晏明绪听到自己声音有些哽咽，他对自己说过无数次，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什么时候都不能暴漏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还是被简隋英击的溃不成军。“完了。”他想。这个人，他无论如何都放不开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