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因果
我挑了一只卖相完美的猪肘，卷起袖子，安静地坐在板凳上，用火燎猪毛，然后仔细搓洗干净。 一万年前啊……那时候的事情，我还历历在目。 作为魔王的伊娃·卡蜜拉，把我囚禁在了她的城堡，日夜和我求欢。 可我恨她，恨她恨得不能自已，始终不肯与她亲近。终于有一天，她腻了，把我驱逐了出去。 她说，她救了我一命，不然我会战死在萨利尔城，成为圣乔治剑的buff。 我说，我求之不得。 回到圣王国之后，我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回到从前的安逸生活，而是面对漫长无休止的审查。 我不再是人们眼中的英雄，而是一个有重大间谍嫌疑的叛徒。我被剥夺了所有的头衔，包括骑士的身份，坐了几年牢之后，被判驱逐出境。 我成了酗酒的流浪者，衣衫褴褛，浑浑噩噩。曾经的家乡变成了一片焦土，而我浴血奋战的萨利尔城也化为了一堆断壁残垣。 大圣堂的玻璃窗碎了一地，穹顶上破了一个大洞，十字架也坍塌在地，老鼠和蟑螂横行，我随便找了个铺着稻草的角落，醉倒着趴在那里。 旁边有人，递给我一杯水。 “这是柠檬蜂蜜水，醒醒酒。” 我抬头，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修女，她正是我和蜜莉的证婚人。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和痛苦爆发出来，我抱住她，放声痛哭。 “哟，这不是高傲的骑士小姐芙兰斯特吗？” 这个声音是……她？ 我狼狈地抬起头，看向那个蹬着细长跟的红色高跟鞋，款款向我走来的女人。 修女婆婆叹了口气，把我扶起来坐在稻草席上，她自己则颤颤巍巍地朝那个女人跪拜行礼。 “伟大的魔王大人，请您可怜这孩子吧。” “可怜？她哪里可怜了？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凭空变出来一个华贵的椅子，优雅地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勾着高跟鞋，一脸不屑。 “您曾经很喜欢她不是吗？不然怎么会和她结婚呢？” “哼，游戏嘛，开心就可以咯。” “您会后悔的。” 卡蜜拉没有理会她，一个响指，魔狼女尤斯莉闪现过来，把我像个麻袋一样扛到肩膀上。 “等一下。”婆婆叫住她，走到她身边，递过去两枚戒指。 “这是这孩子扔掉的婚戒，还有你扔掉的。这东西很重要，你们可千万不要再随便丢弃了。” 卡蜜拉上下打量了几下修女婆婆，眉头紧皱，眼神里充满了嫌弃。 我向下伸手，从把皱巴巴的手掌中接过婚戒，然后把它们牢牢攥在手心。 她把我带回了魔王城，把我锁进了环境恶劣的地下室，每天晚上都过来羞辱我几句。有时是心情大好，给我喂吃的，冷嘲热讽，有时是拿我撒气，时不时抽我几巴掌。 她一边折辱我，一边和我讲述她的魔王军征服圣王国的过程。她告诉我，等她踏遍圣王国的每一寸土地，击败试图杀掉她的勇者之后，一切都会结束，她也将回到属于她的世界，再也不理我了。 那一天，她来到地下室，心情似乎很好，因为她击杀了骑士王圣米蓓尔，胜利在望。 “变得无聊起来了呢。”她百无聊赖地波弄着我的栗色长发，用一把剪刀随意修剪，好像玩洋娃娃一样。 “太顺利了，一点难度都没有，看来不用多久我就可以结束了。” “唉，你吃马卡龙吗？” 她没有问过我意见的意思，拿起一块粉色的甜饼，往我嘴里塞。 甜腻到牙疼，我皱着眉，把嘴里的点心吐了出去，她也不恼，安静地看着我呸呸呸，既不骂我，也没有给我喝杯水的意思。 兴许是用力过猛，身上的婚戒也随之掉下。 她心灰意懒地捡起地上闪亮的银制对戒，淡淡地絮叨着： “真好呀，虚拟的世界，可以正常地跑跑跳跳，自由自在地生活，和人接吻zuoai、结婚，可以骗自己，过开心快乐的人生。” “要是我的伊兰，也能看到这一切，那该有多好呀……” “你知道吗？你的性格真的很像我的伊兰，要是她还醒着，肯定会很喜欢你的。” “呵，我都搞不懂，这种老掉牙的骑士圣母人设，有什么好喜欢的？要是她的话，肯定会收集好多好多你的周边，说不定我还会吃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就好喜欢。” “而且你的脸蛋……真的好像她……” “我好想和她结婚啊，我为什么要和她吵架，气她说，我不爱她了……明明我前一天还在给她挑婚纱啊……” 她捧着我的脸，痴痴地瞧着我，眼里闪烁着泪光，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痛苦模样。 我以为她一直很洒脱，很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的，任性地游戏人生，对什么都不是很在乎。 她捂着嘴巴，眼泪无声地落下，泣不成声地说道： “我不想回去，不想这么快结束，回到现实中去。” “我不想面对冰冷的仪器，和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不想看见躺在病床上，再也醒不过来的她……”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抱着头哭得稀里哗啦，是那样的无助又痛苦，仿佛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囚笼，躲在这里面，就可以逃避外面的一切痛苦的事实。 “伊兰，伊兰，伊兰……”我口中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好像听过。 仿佛在辽远的过去，很久很久以前，久到我出生以前，就听过这个名字。 黑暗到密不透风的空间里，有一束绝对的光顺着一处窄缝照射进来，一个面容和蔼的人款款走到我面前。 “伊兰，孩子，你来啦。” “你……是谁？”我茫然地问道。 “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记住你是谁就可以了。” “哦……那我是谁？” “你是伊兰。” “哦。” 那个和善的人，我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白光笼罩在他身上，只是靠近他便觉得温暖，为我驱散死的绝望。 “你在这个世界，叫做芙兰斯特。” “伊兰……芙兰斯特……”我若有所思的念叨着。 “将来你会遇到一个女人，你要负责指引她，回到正确的秩序。” “哦……” “你没懂吧？孩子。” “嗯……的确没懂。” “去爱她，孩子。去爱她，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她。” “啊？那她怎么知道我？” “告诉她你的名字。” “啊，那我叫……？” 我被猛然抛入了这个世界，我记不清梦中的场景，那是梦吗？或许是，又或许不是，等我在萨利尔的大圣堂孤儿院醒来的时候，我是一个脏兮兮的孩童。 我挠着不太聪明的小脑袋，迷迷糊糊记起了什么。 直到我被修女带到一对来领养儿童的农民夫妇面前，我将信将疑地告诉我的养父母，我的名字叫做——伊芙丝。 十多年的人生波澜不惊，直到那一年，我遇到了一个像猫儿一样优雅狡黠、甜得跟蜜糖似的女人。 刹那间，我仿佛想起了很多东西，很多原本并不属于这里的回忆涌入我的脑袋： “伊兰，你看你看，这只青蛙用铁片这样子碰，居然会动诶。” “伊兰，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医学院！我马上就能实现我的梦想了！” “是……我是喜欢你，一直都喜欢，从小咱俩相依为命，我喜欢上你也很正常嘛。都怪你捡到了我，我不管我不管嘛，你捡了我就得对我负责！” “嘿嘿，伊兰，你猜是谁年纪轻轻读了博士，还发了影响因子超级超级高的刊物，被国内外实验室抢着要？” “我不就是和教授们应酬，多喝了几杯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啧，什么怕被人占便宜，你是怕我跟男的好上，不要你了吧？对不起伊兰，我刚刚不是那个意思，你别哭嘛，我错了错了错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催我回去，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做多么重要的科研工作？为什么非要我回孤儿院，过什么复活节？你知不知道我是全球知名的科学家，作为我的爱人，你能不能别老是搞迷信？” “你最近为什么跟那个男的走那么近？什么？因为他愿意接受你的信仰，和你一块经营孤儿院？开什么玩笑，伊兰你敢跟别人结婚，我就死给你看！” “不就是结婚吗？切，等咱俩在这里领了证，我们就回国办婚礼，我要让所有认识我们的人，都来见证我们的爱情。哈哈，等到时候我就是你的合法妻子啦～哎，我们要不要养一只狗啊？我想要一只萨摩耶！” “我现在可是全世界身价最贵的科学家之一，国宝级的顶尖科学家，你知不知道我的圈子里都是科学界的顶级大牛。你要在教堂里办婚礼我没意见，但是我不许你邀请那些神神叨叨的老太婆！你的圈子就是迷信团体，你蠢不蠢啊，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神。你生气也没有用！没有神就是没有神！” “神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她真的很相信你，她是你最忠诚的信徒，我求求你不要带走她……不要……不要……” 这就是……那个叫伊兰的女人的人生吗？不，这是我的人生。 这么真实而痛彻心扉的走马灯，对面的那个女人，身影逐渐重合。 我看得真真切切，她就是我眼前的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女人。 我饱含热泪，伸出手摸在她久违的脸蛋上，细嫩如剥了壳的鸡蛋，上面沾满了黏腻的泪水。 “苏蜜儿……我就是，你的伊兰。”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两下平复心情，睁开眼，继续刷洗烧黑的猪肘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