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早上出门后，你发现公寓楼的电梯突然坏了，只能走步梯下楼，然后气喘吁吁地挤上一列人格外多的悬浮列车。 下了车，在中央塔门口过闸机时，人脸识别又不知为何失效了，你只好从移动终端调出身份认证码，才得以进门。 顺利坐上电梯上楼，却几乎是一层一停，好不容易到了你所在的楼层，你下了电梯一路小跑，最终还是比上班时间迟到了二十分钟。 今天是每月例会的日子，此刻同事们正坐在会议室等你，见你进门，纷纷向你投来担忧的目光。 很显然，大家都看到了查理苏失踪的消息。 经过一路上的波折，你早上酝酿好的悲伤中带着坚定、痛苦中带着期盼的情绪早已消散得干干净净，此时面对这些带着探寻的注视，你只好堆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你话音未落，就有一位同事紧跟着开口：“没事组长，我们没等很久……都理解的”，她环视一周，看到其她同事都点头表示支持，又继续说下去，“组长，你……你一定要撑住啊！我们知道这段时间对你来说肯定会很艰难，但我们都会陪着你的！”她脸上的表情又是关切又是心痛，还夹杂着一些不忍。 你调动了全部面部神经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悲伤表情，内心大为震撼：“你们理解什么了？我还没有开始立人设你们就理解了？从何而来的理解啊？” “谢谢。”你装作抹泪的样子偏过头，从墙上的装饰镜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后，一下子明白了同事们到底在理解些什么。 你的头发经过刚才的奔跑变得十分凌乱，没睡够而疲惫不堪的眼睛下挂着极为明显的黑眼圈，一路奔波后没来得及喝口水润一下的嘴唇干裂发白，身上制服在拥挤的悬浮列车中蹭得一团乱糟。 任何人看到你这样的形象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你昨晚到底经历了怎样一个崩溃绝望、失魂落魄的夜晚。 你一时不知道该感慨天赋异禀还是天助我也，索性也不作解释，用因为口渴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在氛围沉重的会议室里开完了例会。 会议结束时，移动终端上又跳出一条新闻推送，你正要关掉PPT的手指一下戳在了弹窗上，窗口立刻最大化显示并开始播放。 你的移动终端连接着会议室桌子正中的光脑，双面显示的巨大屏幕使坐在两边的每位同事都能清晰地看见正在播放的内容。 新闻主持人字正腔圆地播报道：”TENET研究所爆炸事故最新进展：本次特大事故造成四人失踪，目前废墟清理与排查工作已进行完毕，遗留核试验材料转移正有序推进，为避免二次爆炸造成伤亡……” 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同事们此时都愣在了原地，你尴尬得想要当场隐形，迅速关掉新闻窗口，起身去光脑上退出终端连接，猛地站起后却立刻眼前一黑、四肢发麻，又坐回椅子里。 你忘了自己还没吃早饭，这一路上又是下楼梯又是狂奔，此时难免低血糖了。 离你最近的那个同事几个大跨步窜过来扶住你，声音因为惊恐而颤抖：“组长！组长你节哀啊！千万要保重身体啊！” “我没事……”你缓了缓，借着她的搀扶站起来，她却怎么也不肯撒手，担心你因听闻噩耗而悲痛欲绝、随时要晕过去。 “确认失踪了基本上不就是……”一个同事和她身边人小声讨论着，收到另一名同事的眼神示意后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失踪而已，武装中心不是还在搜救吗，肯定能找到的……”你露出一个自认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在同事们的目送中脚步虚浮地离开了会议室。 你知道，从现在起，你就必须是一个痴情遗孀了。 在此之前，只有当别人问起时，你才会说你已经订婚了，如果对方不继续追问，你连订婚对象是谁都不会主动说明。可现在，你巴不得全光启都知道你就是那位在爆炸事故中牺牲的查所长的未婚妻。 你将你和查理苏唯一的那张合照装进立体相框，悬浮在办公桌最显眼的地方，当然，打印之前你特意P了图，把照片中你和查理苏的人像分别抠出来，再紧挨着彼此放好。毕竟，没有哪对感情深厚的未婚夫妻会在拍照时跟对方保持一臂远的社交距离。 你没事就设置一条定时发送的终端动态，在凌晨两三点时发出“我很想你”、“你会不会悄悄回到我身边”“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的开心吗”，配图阴沉的夜空或是喝干净的酒杯。 你和别人聊天时都多留出一个心眼，每当发现合适的话题，就来上那么一句“我未婚夫原来也是这么说的”，然后露出带着怀念的笑容看向窗外。 某天，你从茶水间经过，听见里面有两个声音正在讨论。 “诶，你知道隔壁一组组长吧？” “未婚夫是TENET查所长的那个？” “对对，她真的好痴情一女的，我听说至今还没走出来……” “我也听说了，看着她的样子我都心疼，多好的人，怎么就遇见这种事了呢。” 你捂紧了嘴巴才没笑出声来。 自从开始立痴情人设之后，你觉得人生都美丽多了。 上级提出不合理的要求，你低着头哽咽：“时间太紧了，可能完不成，我这两天要整理我未婚夫留下的东西……” 和别人发生口角，你眼含泪光望天：“要是我未婚夫还活着，我肯定不会在这跟你纠缠这种事的……” 被推销房子车子婚纱照，你表情平静如死水：“抱歉，我未婚夫刚刚过世，目前没有购买需求……” 就连生理期时心头的无名邪火都能被你解释为：“这两天一直在想我未婚夫的事，心情不是太好。” 季度汇报时，战备后勤部部长当着所有组长和负责人的面劝你：“哎，你还年轻，也不要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这样对你自己也不好，多出去走走，有其他合适的人的话，也可以接触接触……” 你实在没想到你的痴情人设已经声名远播到了这种程度。 一片窃窃私语声中，你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谢谢部长，我明白，但是……没有比查理苏更合适的人了，我实在没办法和不是他的人结婚。” 部长听完，也没再多劝你，只是用充满怜爱的眼神看着你，拍了拍你的肩膀。 汇报结束的当晚，你登上HAS匿名论坛八卦区，入眼便是一个高楼帖子。 标题：特装一组组长对她未婚夫的深情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正文：老天鹅为什么如此不公，对相爱的人这么残忍。｛哭泣｝｛伤心｝｛擦眼泪｝ 1L：楼主展开讲讲｛耳朵｝｛耳朵｝ 2L：回复1L：今天部门季度汇报时听见特装一组组长说此生除了她未婚夫不会再爱上任何人……谁懂我当时的感动，差点掉小珍珠了 8L：回复2L：我懂我懂，感觉像在看旧世界韩国的经典虐恋电视剧一样｛心碎｝ 13L：回复8L：资源发一下｛跪｝｛握手｛谢谢｝｝ 27L：有点人脉，特装一组组长团建时说她现在还像她未婚夫活着的时候一样，每天在终端聊天里给她未婚夫分享日常 34L：之前撞见楼主说的当事人在楼道里偷偷哭，本来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大还是什么的，回去一想才发现那天是TENET爆炸事故的第七天…… 42L：为什么你们都认识特装一组组长和她未婚夫，她俩很有名吗？ 43L：建议严查楼上户籍。特装一组组长不认识情有可原，TENET所长都不认识吗？预备军校没读完？ 45L：回复42L：都能上HAS内部论坛了也应该多少听说过特装一组组长吧？最近几次太空探索先遣部队穿的拟态宇航服就是她带着团队研究的，专业能力很强，去年年终表彰大会上陆执行官亲自给颁的奖。 51L：回复43L：早说她未婚夫是查理苏我不就知道了｛微笑｝｛微笑｝ 64L：这对真的很配，从长相到身高到职业到性格｛大口吃饭｝ 68L：回复64L：然而再配也已经天人两隔…… 76L：没人觉得查所长很帅吗？而且年少有为，看起来感觉也是很温柔很懂怎么爱人的那种，如果是我失去了这样的未婚夫我也走不出来 83L：回复76L：去TENET借材料的时候见过他本人，非常帅，当时看了我一眼，眼神把我冻得打哆嗦…… 86L：回复83L：对陌生人跟对未婚妻的态度肯定不一样～私底下说不定多粘人呢。 94L：回复86L：现在说这些多叫人伤心｛大哭｝ 102L：特装一组组长人美心善的咧，在她手底下工作很幸福的，就是未婚夫死了这个打击对她来说太大了，希望早点放下吧｛祈祷｝ 你躺在床上把八百多层的讨论帖从头刷到尾，不禁感慨于HAS同事们的联想发散能力，有些事你当时表演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可大家就是能从一个细节出发，补完整套剧本。 至于什么每天给查理苏发信息，你说是这么说的，但终端上跟查理苏的聊天记录却从来没更新过。 在楼道里偷偷哭，也只是生理期情绪波动大加上那段时间工作特别不顺利而已。 查理苏对陌生人与对未婚妻的态度到底有什么不同，你就更不知道了。你和帖子里激情讨论的大家一样，对于查理苏而言都是陌生人。 在你觉得你的痴情人设已经稳固得不用再刻意表演后，你就渐渐退出了演艺圈，毕竟戏多了，就过了。 这个阶段，只要偶尔在恰当的时机露出一个充满哀愁的表情，大家就会自然地想起你那个不愿被提起的伤疤。 也正是在这时。你又接到了繁促会的电话。 在此之前，你和繁促会强调了许多次，你不愿和除查理苏之外的人走入婚姻，相信他们在对你做背景调查时，你的同事们也告诉过他们你对查理苏有多痴情。 在你某次当着繁促会工作人员的面嚎啕大哭：“可我就是只爱他一个人！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爱上他一个人啊！”之后，他们便不再联系你了。 但他们现在似乎误会你不再频繁提起查理苏是因为已经放下他了，又开始试探你。 “哎……都过去这么久了，别一直让自己停留在原地，我们这里提供专业的心理咨询辅导，如果你最近有空的话可以来找我们聊聊。” 你挂断电话，打开了和安安的聊天界面。 安安是你从预备军校时期就认识的好朋友，在一家杂志社当编辑。在她的牵线下，你下周将接受一个专访，负责采访的记者，正是安安的同事。 “安安，下周的专访我可以申请加一个问题吗？关于我未婚夫的。” 《服装之声》第十二版·新生力 《人物专访·特种领域中的设计美学》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不知道这个问题会不会冒犯到你，是关于你未婚夫的…… 你：没关系，我知道之前大家都挺关注他……挺关注TENET爆炸事故的。 记者：你可以聊聊你们之间的感情吗？ 你：其实，现在聊感情更像我单方面的一种回忆了……我们之前感情是很好的，但是当初刚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像有自我防御机制一样，我一瞬间什么关于他的事都想不起来了，后来渐渐接受了，慢慢就又都想起来了。 你：我很爱我的未婚夫……当你真的有一个爱到让你怨恨自己为什么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他的人，你是不可能再爱上别人的。 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的未婚夫还能看到这些话，我想告诉他，我会等你很久很久。 你打开终端将专访内容拍了下来，打开HSA内部匿名论坛，纠结到底怎么发帖比较好，是用《特装一组组长的专访，有值得一看的地方》的标题、等有心人发现专访结尾你的深情告白呢，还是用《特装一组组长又在cue她未婚夫，没完没了了吗》引个战呢？ 在你犹豫不决时，一位同事从门口狂奔到你身边，拉着你的手就往外跑。 你吓得不轻，终端都掉在桌子上来不及捡，一边勉强跟上她的脚步，一边惊慌地问：“怎么了怎么了？陨石碎片往咱们这来了吗？” 她激动得连气都喘不匀，边跑边喊：“组长！你，你未婚夫……回来了！” “谁？”你怀疑自己幻听。 “你未婚夫！” “他不是死了吗？？！！！”你有些缺氧，不知道是因为在被人拉着狂奔，还是你想趁机晕过去不再面对现实。 “活着呢！” 此刻，你觉得还不如让陨石碎片把你从空中城砸到地下十八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