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你是先救他，还是先跟我回去吃点心？”

    然后贺兰就发现，青岚教人的水平，比他好多了。

    虽然话不多，但内容引经据典，配上清透如泉水的音色，半点儿也不枯燥。

    眼看每次基础课程都考零分、一学理论就打瞌睡的小阿欢都听得津津有味，贺兰眉间折痕越皱越深，分出一缕神识，在心中的小黑本写写画画。

    只见“讨人厌的闷葫芦”以及“迟早鲨了他”两列下，青岚的名字赫然在榜。

    墨迹新鲜，力透纸背。

    此外，小本子上还记载着“师兄”、“梦中人”等没有具体指向的称呼，用朱笔圈了出来，大有一副来日算账的架势。

    贺兰记完黑名单，轻哼了声，去拉女孩儿正在跟纸人猜拳的手，“走了，小欢儿。”

    阿欢不想走。

    他们灵隐峰没什么文娱活动，也不是物质上缺什么，只是人太少，打“斗师尊”都三缺一。

    其实她记得贺兰说过，自己上面还有十几位师兄，只是他们一到元婴境界，就纷纷出宗游历了……

    阿欢悄悄瞄一眼正板着脸的某人，总觉得，自己好像知道原因。

    青岚御纸术已出神入化，纸人仆从也有灵智，一听小姑娘要走，纷纷伸出纸片手手揍贺兰。

    虽然轻飘飘的没力度，但是侮辱性极强。

    贺兰怒而抬手，还未做什么，灵仆们便佯作无辜，拉住阿欢的衣角，低着脑袋，委屈垂泪。

    细小的碎纸片撒了一地。

    阿欢不明所以，蹲下去捡了一些，跟着它们一起掉纸片泪。

    但因为太过面无表情，只是干巴巴往地上撒纸屑，哭起来还比不上纸人生动。

    她撒了一会，觉得这样不行，又扯了下贺兰衣袖，和自家师尊说：“买点心，不要生气。”

    她在怀中摸索了下，把小荷包里所有的灵石都倒在了案几上。

    贺兰看上去却更生气了，连发梢都在炸毛，凶巴巴看了她一眼，转身却是去骂青岚：“你故意的是不是！”

    清隽俊秀的男子没听到一样，低着头，正在摆弄什么。

    阿欢走过去看，只见黄古纸在他手中来回翻折，那双手白如好玉，又灵巧至极，几下叠出只纸鹤。

    青岚将纸鹤放入她手中，眼底像是含着些许笑意似的，然而只一闪，倏地便隐没于长睫之下。

    “若想再来做客，它会引你入苍梧峰。”他道。

    “喔。”阿欢点点头，郑重其事将之收入袖袋。

    随即看了一眼贺兰，护着衣袖和他强调：“我的。”

    是给她的，所以，不可以没收。

    贺兰眼中仿佛有小火苗在烧，手抬了起来，大概是要敲她脑壳。

    阿欢没躲，仰着脸，很勇敢地和他对视，决心做一只屠龙勇士。

    修长的指节快碰到额头时，对方却又顿住，只是手背贴上来，把她脑袋按得往后仰了一下。

    “法修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玩的，”贺兰把她散落的发捋到耳后，到底还是不太服气，又捏捏她脸颊，“回去师尊给你表演万剑归宗，就在灵隐峰上最高的地方，一剑能驱散漫天雾气，那才叫有意思……”

    阿欢想象了一下山岚散尽后、变得光秃秃的灵隐峰，有一点不能接受。

    “剑，不喜欢。”她慢吞吞拒绝了这个提议。

    想起千痕的事情，又道：“那个，梦中人……”

    却见贺兰神色怔怔，像听了什么极不可思议的话语，贴着她面颊的手微微颤抖，半响，挤出一句话：“果然是他……？”

    明艳美人儿顿时如临大敌，理了番衣服，又把纸人粘在自己发间的碎纸片捋下来，双手按着她肩膀，俯下身望着她的双眼，郑重其事提问：

    “小欢儿，若是有一天，师尊把青岚绑在大石头上、扔进水里，你是先救他，还是先跟我回去吃点心？”

    阿欢面露茫然，愣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回答：“救青岚。”

    贺兰捏着她肩膀的手猛地收紧。

    他薄唇紧抿，默了许久，才深吸了口气：“……为什么？”

    阿欢：“他是，卖点心的。”

    说完，偷偷看了点心师傅一眼。

    点心师傅恰好也在看她，眸中光华微漾，再次露出很浅的一点笑意：“喜欢吃什么？”

    阿欢：“桃花酥。”

    “嗯，下次给你做。”

    两人一问一答，相处甚佳，倒似极合得来的性子。

    贺兰想把小姑娘注意力牵回自己身上，可嘟嘟囔囔找不到接下来的话，呆站半响，竟自己生起气来。

    薄唇紧紧抿着，那双漂亮的凤眸竟染上些委屈的神色，眼尾绯红浅浅散开，似醺醺桃花。

    他赶忙别开视线，不肯让人看到这幅表情。

    想起阿欢最初在拜师大典上，选中的就是这人，贺兰整颗心都被浸在醋坛子里，咕噜咕噜冒泡泡。

    他忽然不想再看下去，拉着女孩儿的手一松，带着两分陌生的仓皇，转身要走。

    “贺兰？”阿欢在身后唤他。

    依旧是清凌凌的音色，平静得很，只是有一点不解。

    贺兰张了张口，很想赌气说两句狠话。

    可偏偏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他站在被自己踢坏的大门前，许久也迈不开步子，握了握拳，一个字一个字，慢慢道：“你想留下，就在这里玩好了……等晚上，师尊再来接你。”

    心口闷闷的，有些涩涩的难受，又有些无力。

    背后衣袍被轻轻扯住。

    贺兰还想再坚持一下，定然不能让阿欢觉得自己如此好哄，可不过几秒，他便转过身去，“小欢儿，师尊可是——”

    余下的音节全部被囫囵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