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 本来还算的稳定的病情，有时候会突然因为不知明的原因迅速恶化。 这种事情并不是天方夜谭。 ICU的红灯亮了整夜，进进出出的医务人员连看他一眼的时间都没有。 开关门的一瞥，能看见的只有她落在两侧苍白的指尖。 她为他销毁了过去，承诺为他指引未来的方向，他的心就此落了下来，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 但是如果她死了，那么一切就都是虚伪的骗局。 乾甚已经等了十几个小时，最后终于被赶回家。 小小的公寓，但里面的东西一样不缺地配备着，甚至冰箱里还有蔬菜和rou类。 可惜他什么也不会做，吃了些水果后，他呆坐在沙发上。几分钟后，他站起来，开始巡视这座莫名其妙的公寓。 风岚“送”给他的，但是他只有使用权，据她说，房屋的所有权也不在她那里，似乎还有第三方。 那天她的表情还历历在目，带着些深刻的嘲笑，“我们这种人，手里的东西越少，能拿到的反而越多。” 这里的东西太全了，全到感觉是有人一直在居住的样子。 但是仔细一看，好像又从来没人住过。 完全崭新的牙刷，纤尘不染的玻璃镜，空荡荡的衣柜。 倒也不是一件衣服都没有。 他曾经穿过的，似乎是遗留在某处的外套，正静悄悄地躺在里面。 如同隔空和她对话了一般，他停顿几秒，取出那件衣服。 口袋里沉甸甸的。 一些零钱，还有团揉的破破烂烂的纸。 他拿出那张纸，理开。 “【独家、绝密资料，请勿外传！】” 大大的标题，很老土的排版，不过够吸引眼球。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破医疗所里那个钱迷迷的女中介塞给他的。 还嘱咐他一定要把风岚“拿下”来着，想必她现在已经抽了不少提成了。 那段时间的颓废的苦楚涌上心头，他苦笑一声，继续看下去。 “【阴晴多变、难以以普通思维把握猜测的客户！】 “两条口诀即可减少90％风险？！务必遵守！ 说什么就干什么。 不说什么就不干什么。” 【该客户酷爱口嗨和恐吓，对于其提出的要求只需要装作害怕抗拒的样子继续执行，往往什么都不会发生还会拿到丰厚报酬！】” 乾甚回想了几秒。 分析得……还挺准确的…… 这是收集了多少人的反馈资料呢，难以想象。 他打开了手机，登上那个特殊的软件。 界面一片漆黑，直到他输入密码和人脸识别解锁完成。 那个叫黑琴的女中介给他点了个大大的赞，看来是收到钱了，对方显示在线中。 他点开聊天框，显示需要缴款聊天。 一句1K。 什么劫匪软件。 “她点过多少？” “隐私，不能说。1。” 他看着那个“1”，忍了几秒，然后打款过去。 打了一千。 对方已离线。 乾甚又打了九千过去。 对方在线中。 ……财迷得有点癫狂了吧。 “严格禁止窥探窥探客户隐私，根据规定，你的报酬我要扣5％。” 很熟练的样子，看来对方是一个具有完整体系的灰色服务。 手机振了振。 风岚已经脱离了危险，已经转入普通病房。 天也快亮了，他干脆直接赶去医院。 医院的消毒水味太浓，感觉直接进入肺里似的，他推开门。 清晨的风从窗户外慢慢地吹来带着些凛冽的寒意。 谁开的窗？！ 他迅速走过去关上，回头，风岚静静地躺在那里。 毫无血色的脸，甚至还在吸氧，氧气面罩下她的呼吸轻轻地吐出白色的雾色，裹着白色纱布的眼睛像是死亡般的灰雾。 那个总是带着警棍的漠然表情消失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虚弱。 死亡。 他并不陌生。亲人、朋友、战友还是从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他们都曾在他身边惨烈地死去。只是那种死亡太过突然，人无法迅速感知到什么。 他搬来一只椅子，坐在她身边，凝视着她。 只有当某天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再也不会在生命里出现，她的一切都已经消逝，声音、气味、熟悉的背影，再也无法被看见，再也无法被追溯之时，心脏会突然如同针扎般苦楚地痛起来。 他为什么而活，他的答案此刻似乎正系挂在这病床前微弱的呼吸上。 斗转星移。 原始的饥饿唤醒了他。 他抬起头，风岚似乎正微微摇晃着头，试图把手从他的指尖抽走。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一声尖锐的响声。 她吓了一跳。 他降低了音调，握紧她还完好的那只手，“风岚，是我，是我，别怕，我马上找医生来，你别动。” 情况已经彻底稳定下来，并且收获了好消息。 眼睛的确有极大的可能恢复，但是近一年内不能取下纱布，需要定期观察。 风岚静静地躺着，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一片漆黑。 什么也看不到，这里的空间有多大，站着多少个人，外面的天气如何，什么都无法知晓。 无尽的不安从视线的黑色蔓延过来。 原来盲人的世界是这样。 医生的话语温柔了些，“别害怕，姑娘，你这眼睛只要好好养，恢复概率是很大的。” 她微微笑了笑，只是唇色苍白，看起来有些可怜。 乾甚握住她的手，蹲在她身边。 “没关系，我在这儿。” 她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握紧了他的手。 虽然请了专业的看护，但是大部分工作还是乾甚一手包揽了。 即便如此。 乾甚却毫无放松下来的感觉。 风岚现在每日都非常沉默，那种感觉几乎是消沉似的。 哪怕只是淡淡地吃饭，听音乐，却看着就让人感觉到其心情低落的感觉。 她现在很爱抱他，这种程度几乎是黏着他了。 他心里倒是很高兴，另一方面，他也能感觉到她强烈的不安和纠结的心态。 他抬起头，风岚此刻正坐在窗户边，吹着外面的风，但是脸转向他这里，白色纱布下的眼睛无法看见，但就是感觉在看着他……等着他。 她现在想要他过来，但是她克制着，绝不会开口叫他。 医生说这是正常的，突然目盲的人会对身边的一切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只有触摸到人，被安全包裹的时候，才能稍微放下心。 这是一个逐渐接受世界的过程。 但她心里还有其他的恐惧，他能感觉出来。 “乾甚？”她轻轻地说着。 他立刻开始摆弄出些声音，让她判断方位，随后站起来，走到她身边，故意将脚步声踩重些。 她张开双臂，那模样真的很可爱。 他暗暗地想。 如果……她真的永远无法恢复了呢。 其实，那也不错，她永远得依靠他的话，他也愿意。 风岚抱紧了他，蜷缩起来，埋在他怀里，一声不吭。 ……还是快点好起来吧，他感到心脏微微地发痛。 乾甚给她搬来了白胡子办公室里那个唱片机，本来早该送来的，不过他当时在底部拆那两个微型炸弹的时候，稍微弄坏了这东西，因为东西有些老，零件不好换，这几天才修好。 他给它摆弄好，又给她放上熟悉的音乐。 今天阳光很好，他们便一起坐在外面的草地上晒太阳。 风吹过来，轻轻晃动他脖子上的铃铛，乾甚伸手，为了不让这声音影响到音乐，试着取下来。 为了让她时刻知道他在身边，他无时无刻不戴着这东西。 风岚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温和地道，“不要取下来，我想听。” 她的脸离得很近，但是她自己不知道。 脸上的伤疤还清晰可见，但是他就是觉得，一点也不丑，疤就是疤，和她的容颜没有关系。 “好。” 阳光很温暖，晒得身体暖洋洋地发懒。 “乾甚。” “嗯，我在呢。” “我还没有好好道谢，谢谢你。” 他低低笑起来，“合作愉快吧，要不是你，我也不知道现在会是什么样。” 风岚摸到他的手，一点点握紧。 “总之，谢谢你。” 他的笑容收敛了些，“嗯，我知道。” 身体好转地比想象地快，更好的好消息是她的精神随着身体的好转也渐渐开始恢复过来，那种渐渐恢复的生机让人不由自主地振作起来。 他甚至能听到护士小姐和她笑着聊天。 他的嘴角也上扬起来。 真可怕，人的情绪原来会这么轻易被另一个人掌控。 她的膝盖也在那场事故里受了伤，有一段时间甚至站不起来，现在还得每日做复健运动。 目盲加上膝盖的隐痛，她再一次摔倒在地。 乾甚被横眉的护士拉住袖子，“干嘛，站住！” “就不能铺个毯子吗？” 医生看他一眼，无动于衷地继续将视线收回，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必须适应现实的地面，尤其是刚开始的阶段……再说了，病人自己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乾甚看过去，她已经走到前面去了，即便有些不稳，却沉默着走着。 乾甚咬了咬牙，看着她已经破皮的膝盖。 直到结束，他才赶紧走上去蹲下扶住她的腿，“碘伏呢，拿来。” 风岚揉着他的头，声音里带着轻松的意味，“破皮了吗，我没事，一点都不疼。” 医生慢悠悠踱步过来，“今天状态是最好的，恢复得很好，再加把劲就能出院了。” 乾甚脖子上的铃铛晃着，瞪着医生，风岚伸手抱住他，铃铛声停止了。